圣诞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日历便翻到了最后一页。元旦，一个象征着辞旧迎新的日子，带着三天短暂的假期，悄然来临。
学园里弥漫着一种轻松而躁动的气氛。许多家在同城或邻近市镇的学生早已收拾好行囊，只等课程结束便踏上归家的路途。宿舍楼里，拉着行李箱的滑轮声、互相道别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墨清池站在宿舍的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手中握着手机，屏幕上是与妹妹墨月的聊天界面。她输入了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只是发去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月儿，元旦假期只有三天，往返匆忙，这次就不回家了。你在家好好陪祖父，注意身体。」
发送成功后，她轻轻松了口气，随即又是一阵复杂的歉疚萦绕心头。不回去的真正原因，她心知肚明。该如何向墨月、向祖父解释这具已然彻底女性化、连声音都再无一丝伪饰的身体？那句“我愿”所带来的后果，远远超出了当初潜入青璃寻找秘谱的任务范畴，成了一个她尚未准备好去面对的、巨大的家庭难题。短暂的三天假期，不足以让她理清思绪，更不足以承受可能到来的震惊、疑问乃至……其他更难以预料的反应。拖延，成了她目前唯一的选择。
信息很快得到了回复，墨月发来一连串哭泣和撒娇的表情包，表达着失落，但最终还是懂事地回复：「好吧……哥哥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想我哦！新年快乐！」
看着“哥哥”两个字，墨清池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机收起。
“清池！你元旦真的不回家吗？”柳梦璃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刚收拾完自己的小背包，脸上满是期待。
“嗯，不回了。”墨清池转过身，神色已恢复平静。
“那太好了！”柳梦璃立刻欢呼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我正愁一个人留在宿舍无聊呢！我们出去玩吧！就三天，可以去附近转转！我知道离这儿不远有个很安静的古水镇，听说保留了很好的老建筑，风景也美，我们可以在那边住一晚！”
这个提议让墨清池心中微微一动。离开熟悉的青璃学园，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或许能让她暂时从身份认同与家庭压力的双重思绪中抽离片刻。而且，是和柳梦璃一起。
“好。”她几乎没有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简单的行囊很快收拾妥当。次日上午，两人便搭乘上了前往古水镇的短途巴士。巴士驶出繁华的市区，窗外的景色逐渐被冬日略显萧索的田野和点缀其间的白墙黛瓦所取代。江南的冬天，色彩是素雅的，像一幅水墨氤氲的卷轴。
柳梦璃一路上都很兴奋，靠着窗，指着外面掠过的河流、石桥和成片的竹林，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墨清池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几句，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与自己故乡、与青璃学园都略有不同的景致，心情也仿佛随着这飞驰的车轮，变得轻快了些许。
古水镇果然如柳梦璃所说，安静而古朴。一条主河道穿镇而过，河水在冬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两岸是依水而建的古老民居，斑驳的白色马头墙，精致的木雕窗棂，以及偶尔从巷子深处探出头的、挂满了枯藤的老树。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行走其上，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声回荡。
她们入住在河边一家由老宅改造的精致民宿。房间是预定的标准间，放着两张单人床，推开木窗，便能看见窗下流淌的河水和对岸的人家。环境清幽，带着淡淡的樟木和旧书籍混合的气息。
放下行李，稍作休整，两人便出门闲逛。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沿着河岸漫步，穿过一座座形态各异的石拱桥，探访那些开着特色小店或茶馆的幽深小巷。柳梦璃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一会儿钻进卖手工绣品的小铺子，一会儿又停在吹糖人的摊贩前看得目不转睛。
墨清池则更习惯于用眼睛去观察，用心去感受。她看着那历经风雨侵蚀依旧挺立的石桥拱券，看着河边浣洗的妇人，看着蜷在自家门槛上打盹的花猫，看着夕阳的余晖将河水染成温暖的橙色……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手中的手机不时举起，捕捉下那些触动她的瞬间——不是作为绘画素材，仅仅是作为她此刻心情的记录。
傍晚，她们在河边一家小餐馆吃了地道的家常菜，清蒸白鱼、马兰头香干、腌笃鲜……味道清淡鲜美，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润。
夜幕降临，古镇亮起了红灯笼。暖红色的光晕倒映在墨色的河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如梦似幻。白日的喧嚣散去，夜晚的古镇更显宁静深邃。她们沿着挂满灯笼的廊棚慢慢走着，耳边只有潺潺的水声、隐约的电视声，以及彼此轻轻的脚步声和低语。
“清池，你不回家……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柳梦璃忽然轻声问道，她的侧脸在灯笼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柔和。
墨清池脚步微顿，沉默了片刻。她无法说出真相，但也不愿用谎言敷衍这份关心。“只是……有些事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选择了一个模糊却真实的回答。
柳梦璃没有追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挽住了她的胳膊，将头靠在她肩膀上片刻，声音温暖：“没关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反正，我在这儿呢。”
这简单的话语和依靠，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墨清池的全身。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任由柳梦璃挽着，两人继续在红灯映照的廊下漫步，影子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回到民宿房间，洗漱完毕，各自躺在单人床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窗外是古镇静谧的夜。
“清池，新年快乐！”柳梦璃侧过身，面向她，甜甜地笑着说。
墨清池也转过头，看着她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心中那片因未来不确定而产生的阴霾，似乎被这声祝福驱散了不少。她弯起唇角，轻声回应：“梦璃，新年快乐。”
夜色渐深，身旁传来柳梦璃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墨清池却有些睡不着。她望着窗外透进来的、被窗棂分割的微弱天光，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水声的细微响动。
这次短暂的出行，并未解决任何实质性问题。她依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家人，依然背负着家族的期望与秘境的秘密。但此刻，在这个陌生的水乡古镇，在这个静谧的新年之夜，身边有着全然接纳她、陪伴她的朋友，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与安宁。
身份的转变已成事实，前路的迷雾仍需她独自拨开。但至少，在这个新的年开始之际，她并非孤身一人。她轻轻闭上眼，将身体更深地埋进柔软的被褥里，感受着这片刻的、偷来的宁静与温暖。至于那些沉重的未来……暂且，留给未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