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尘埃落定,成绩尚需时日才能公布,但寒假的脚步已然临近。青璃学园如同一个即将散场的舞台,充满了收拾行装的喧嚣与即将离别的絮语。
墨清池的心,却随着假期的临近,一日沉过一日。
该回家了。
这四个字,曾经代表着短暂的喘息、妹妹墨月依赖的笑容,以及那份虽沉重却熟悉的家族责任。但如今,它们却像四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原因无他,只因这次归去的,不再是那个名为“墨尘”的少年,而是彻底脱胎换骨、形神皆已化为女性的“墨清池”。她该如何面对祖父那锐利而饱含期望的目光?该如何解释这匪夷所思的巨变?家族中的其他人,尤其是那些本就对祖父偏疼她颇有微词的大伯、三叔等人,若知晓此事,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绝不能让除祖父和妹妹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家族的倾颓危机尚未解除,内部的人心叵测她早有体会,这个秘密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在离校前夜,她终于鼓足勇气,向祖父墨渊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讯息:
「祖父,清池明日归。有要事,关乎秘境与自身,需单独面陈,恳请安排静室。」
她用了“清池”自称,这是一个微小的、却意义重大的转变。
讯息发出后,便是焦灼的等待。直到深夜,手机才传来轻微的震动回复,内容同样简短,只有一行字:
「亥时三刻,旧书斋密道。」
墨清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祖父明白了她的意思,并且同意了她的请求。旧书斋是祖宅边缘一处存放杂书、少有人至的独立小院,那里有一条极为隐蔽的密道,据说曾是乱世时家族用以避险的通道之一,可直通祖父书房的内间。这安排正合她意。
第二天,寒假正式开始。柳梦璃家就在邻市,早早便被家里的车接走,临行前还抱着墨清池依依不舍,约好假期要经常视频联系。墨清池微笑着应下,送走好友后,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敛去。
她独自一人,提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返回家乡的长途汽车。车子行驶在冬日的公路上,窗外的景色由城市的高楼逐渐变为郊野的田垄,再变为熟悉的、带着江南水乡湿气的丘陵地貌。越是靠近家乡,她的心跳得越快。
她能以“墨清池”的身份在青璃学园如鱼得水,能坦然面对柳梦璃的关怀,甚至能初步应对苏砚心的试探。但家族,是她一切的起点,也是她身上最沉重的枷锁。在那里,“墨尘”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而“墨清池”的出现,无疑是对过去的一种彻底背叛与颠覆。
汽车最终在县城的汽车站停下。墨清池没有通知家族派人来接,而是自己叫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离祖宅尚有段距离的街口。她需要时间整理心绪,也需要避开可能存在的耳目。
冬日天黑得早,不到傍晚,天色已然昏暗。墨家祖宅那一片连绵的黑瓦白墙建筑群,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沉寂,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她没有走向气派的正门,而是绕到宅邸后方,沿着一条少有人行、长满青苔的小巷,来到了那座孤零零的“旧书斋”小院。
院门虚掩,推门进去,院子里堆着些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潮湿木头混合的气味。她按照记忆中祖父讯息里的指示,在靠墙的一个看似废弃的书架后,摸索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机括。轻轻一按,伴随着极轻微的摩擦声,书架旁的石墙竟然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露出后面向下延伸的、幽深漆黑的石阶。
墨清池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身后的石门缓缓合上,最后一丝天光被隔绝,周围陷入彻底的黑暗与寂静。她打开手机的电筒,微弱的光柱照亮了脚下潮湿的台阶和两侧斑驳的石壁。密道内空气流通,并不气闷,但那种深入地下、与世隔绝的压迫感,却让她本就紧张的心情更添几分沉重。
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产生空洞的回响。这条密道,仿佛是她此刻心境的写照——在黑暗中独自前行,通往一个未知的、决定命运的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道向上的石阶,尽头是一面看似普通的木质墙壁。她按照指示,在墙壁某处有节奏地轻叩了几下。片刻后,墙壁内侧传来机关响动的声音,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打开。
温暖的光线、淡淡的墨香以及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沉稳气息扑面而来。
她迈步走了进去。
这里正是祖父墨渊书房的内间,陈设古朴而雅致,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堆满了线装书和卷轴。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祖父墨渊正端坐在太师椅上。他穿着一袭深色的家常棉袍,面容比记忆中似乎又苍老了几分,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凝视着从密道中走出的她。
墨清池站在光影交界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祖父的目光,然后,缓缓地、深深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女子万福礼。这个动作她已练习过无数次,此刻做来,流畅而自然,仿佛天生便会。
她直起身,看着祖父那双阅尽沧桑、此刻却明显震动不已的眼睛,用那已然定型、清越而微带颤抖的女声,清晰地开口道:
“祖父,不肖……孙女,清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