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要去S市后,听竹小筑里原本悠闲的假期节奏,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忙碌而雀跃的涟漪。
首要任务,是告知祖父墨渊。
这次墨清池没有再用密道。她换了一身得体的外出服——浅米色的高领毛衣配深灰色长裤,外罩一件剪裁合身的驼色羊毛大衣,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整个人显得清爽又利落。她让墨月留在小筑,独自去了祖宅。
在祖父那间永远弥漫着墨香和沉静气息的书房里,墨清池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情况:青璃的实践要求,林丝韵的招募,自己的决定,以及要带月儿同去。她刻意强调了这是“自己联系争取到的机会”,以及“林同学提供了住宿等便利”。
墨渊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听完她的陈述,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里没有质疑,也没有立刻给予赞许,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在衡量着什么的审视。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S市林家……倒是书画世家,门风清正。林家长女,听说是青璃这一辈里拔尖的,行事稳重。”
他没有评价墨清池“自己争取”的行为,但提到了林家的背景和林丝韵的风评,这本身已是一种默许和……某种程度上的放心。
“既然是学业所需,又有可靠安排,便去吧。”墨渊顿了顿,目光掠过墨清池挽起的长发和挺拔的身姿,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感慨,“你如今……行事自有章法。带上月儿也好,互相照应。需要什么,跟老周说。”
“老周”是墨家的老管家,负责内外诸多杂事。
“是,祖父。我们会注意安全,按时归来。”墨清池恭敬应道。祖父的态度比她预想的更为平和,这让她心里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了。
离开祖宅时,老周果然已经等在廊下,递过来一张黑色的卡片和一个眼神机敏、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清池小姐,这是老爷吩咐的。小陈会开车送您和月儿小姐去S市,并在那边待命,有什么杂事跑腿的,尽管吩咐他。卡片您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墨清池没有推辞,接过卡片,向老周和小陈点头致谢。她知道这是祖父不动声色的关心和保障,有了这些,她们姐妹俩的出行会方便很多,安全也更有保障。独立完成实践,并不意味着要拒绝所有合理的支持。
回到听竹小筑,墨月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像只小蜜蜂一样围着她转:“怎么样怎么样?祖父同意了吗?有没有骂我们?”
“同意了。”墨清池脱下大衣,看着妹妹瞬间亮起来的笑脸,补充道,“还安排了车和司机送我们。”
“太好啦!”墨月欢呼一声,立刻蹦跳着冲向自己的房间,“那我们可以开始收拾行李啦!姐姐,我们要去两周呢!带什么衣服好?S市会不会比这里冷?我们要不要带正装?姐姐做讲解员是不是要穿得正式一点?还有还有……”
一连串的问题像爆豆子般砸过来。墨清池无奈地摇摇头,跟着走进了妹妹的房间。
墨月的房间比她的稍小,但布置得更加活泼温馨,到处都是毛绒玩具和色彩明亮的装饰。此刻,房间里已经有些“灾难”现场的味道——床上、地毯上、椅子上,堆满了墨月从衣柜里翻出来的各式衣物,从厚羽绒服到薄针织衫,从连衣裙到牛仔裤,五彩斑斓,琳琅满目。
“我觉得这件毛衣好看!配姐姐那件米色大衣肯定很温柔!”墨月拎起一件鹅黄色的绞花毛衣。
“这条裙子呢?听说S市有些场合需要稍微正式点?”她又举起一条藏青色的羊毛背心裙。
“还有这个!这个围巾!和姐姐的眼睛颜色很配!”一条烟灰色的羊绒围巾被献宝似的捧到墨清池面前。
墨清池看着这铺天盖地的“候选行李”,感觉有点头疼。她以前作为“墨尘”出门,行李简单到近乎枯燥: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必要的画具和书籍,完事。颜色非黑即灰,款式以方便行动为主。
而现在,看着妹妹兴致勃勃地搭配着“姐妹装”、“出行装”、“工作装”,她才真切地意识到,女性出行的准备工作,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实物上,都比以前复杂了不止一个量级。
“月儿,”她不得不打断妹妹的“时装秀”,“我们先定个基调。S市冬天湿冷,室内有暖气。以实用、保暖、方便行动为主。工作期间可能需要稍显正式的休闲装,比如衬衫、毛衣、长裤或过膝裙。日常外出就以舒适保暖为准。衣服不用带太多,可以轮流穿。”
“哦……”墨月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手里的一条亮粉色毛线裙,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姐姐快来!我们一起来挑!”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姐妹俩在衣服堆里的“拉锯战”。墨清池倾向于简洁、中性色、好搭配的基本款;墨月则总是想塞进一些“虽然可能穿不到但万一需要呢”的漂亮但不太实用的衣物,或者强烈推荐一些她觉得“姐姐穿了绝对好看”的颜色鲜艳的单品。
“姐姐,试试这件嘛!你皮肤白,穿这个水蓝色肯定特别显气质!”墨月举着一件水蓝色的羊绒衫,眼巴巴地看着墨清池。
墨清池看着那明显过于温柔娇嫩的颜色,下意识想拒绝,但对上妹妹期待的眼神,又有些心软。她接过来,走到穿衣镜前比划了一下。
镜中的女子,乌发雪肤,眉眼清丽,那抹水蓝色衬在脸旁,确实……意外地合适,柔和了她眉宇间残留的些许清冷,增添了几分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
“看吧看吧!我就说姐姐穿肯定好看!”墨月在一旁拍手,得意洋洋。
最终,在墨清池的理智规划和墨月的“软磨硬泡”下,两人的行李箱渐渐充实起来。除了必要的衣物,墨清池还认真收拾了自己的画具和小型速写本——或许用得上。墨月则偷偷往自己箱子里塞了不少零食、一本厚厚的旅行攻略、还有几个她最喜欢的玩偶挂件。
收拾到内衣和卫生用品时,墨清池的动作顿了顿。这些极其私密的物品,如今也需要仔细考虑和打包。她不再有最初的那种羞赧和陌生感,但依然会下意识地确保它们被妥善收纳在行李箱最隐秘的夹层或收纳包里。而墨月则大大咧咧地把自己的卡通图案睡衣和成套的内衣叠放在一起,毫不避讳。
“姐姐,”墨月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们要不要……带点化妆品?万一有什么需要稍微打扮一下的场合呢?”
墨清池一怔。化妆品……在青璃,她日常只使用最基础的护肤品和极淡的润色隔离,眉毛和嘴唇也是用最自然的方式稍加修饰,主要是为了维持“墨清池”这个形象的一致性,而非真正的化妆。更复杂的技巧,她虽然学过,却很少主动使用。
“应该……不用吧?”她有些不确定。
“带一点嘛!就带一支好看的口红,一小盒腮红,还有眉笔和粉底液!”墨月已经跑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开始翻找,“我有好多颜色,分给姐姐!出门在外,有备无患!而且,姐姐稍微打扮一下,肯定更漂亮!迷倒S市所有人!”
墨清池被她夸张的说法逗笑了,但看着妹妹热情的样子,也没有再反对。或许……带一点也无妨?她默默地想着,心里对“墨清池可能需要化妆”这个认知,又稍微接受了一点点。
除了行李,墨清池也提前向林丝韵要了一些展览的资料和部分展品的电子图片,开始提前熟悉内容,在心里默默组织讲解词。虽然她有扎实的工笔画功底,但要将专业的知识用通俗易懂、引人入胜的语言表达出来,还需要练习。
有时,她会对着镜子,或者拉着墨月当听众,尝试讲解。墨月总是很捧场,听得眼睛发亮,还会提出各种天马行空但偶尔也能启发思路的问题。
“姐姐,你说这幅画里的鸟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忧伤?是因为冬天没有虫子吃吗?”
“这幅山水画,远处的山好像蒙着一层纱,是不是画家想表达那种……‘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感觉?”
听着妹妹童趣又直指核心的提问,墨清池讲解的思路也变得更开阔,更注重情感和意境的传递,而非仅仅罗列技法。
出发前夜,一切准备就绪。两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立在门廊,姐妹俩的背包也放在一旁。小筑里格外安静,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墨清池躺在床上,一时没有睡意。她看着窗外熟悉的竹林剪影,心中既有对即将踏上新旅程的隐隐期待,也有对这座短暂成为她心灵避风港的小筑的不舍。
“姐姐,”旁边床上的墨月忽然小声开口,“你紧张吗?”
“有一点。”墨清池诚实地说。
“我也有一点。”墨月翻了个身,面向她,“但是,只要和姐姐在一起,去哪里都不怕。”
黑暗中,墨清池的嘴角无声地弯起。
“嗯,睡吧。明天要早起。”
“晚安,姐姐。”
“晚安,月儿。”
夜色深沉,听竹小筑在静谧中沉睡着。而属于墨清池和墨月的新一段旅程,即将在晨光中启航。行李箱里,不仅装着衣物和用品,还装着姐妹间的悄悄话、互相妥协的痕迹,以及对未来半个月未知时光的、微小而明亮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