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还是青灰色时，听竹小筑的院门被轻轻拉开。司机小陈已经将车停在竹林小径外，看到墨清池和墨月提着行李箱出来，立刻上前接过，利落地放进后备箱。
车子驶离被竹林环抱的僻静小筑，穿过尚在沉睡的县城，开上了通往S市的高速公路。冬日的清晨，公路上车辆不多，两侧的田野和远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中，显得空旷而宁静。
墨月一开始还很兴奋，扒着车窗看外面飞速倒退的风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但没过多久，早起和车内暖气的双重作用让她开始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歪在墨清池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墨清池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妹妹靠得更舒服些。她自己也有些倦意，但更多是一种清醒的、平静的期待。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家乡地貌，逐渐变为更开阔的平原，偶尔掠过整齐的现代化大棚和规模更大的工厂，提示着他们正在靠近更繁华的区域。
大约一个小时后，车窗外的景致开始明显变化。高楼渐次增多，立交桥纵横交错，车流也变得密集。S市到了。
比起墨清池家乡那种浸润着水墨韵味的江南小城，S市显然是一座更现代化、节奏更快的都市。但透过林立的高楼缝隙，依然能看到远处保留完好的古典园林轮廓，以及穿城而过的、波光粼粼的河道，提示着这座城市深厚的文化底蕴。
按照林丝韵发来的地址，车子最终驶入了一个闹中取静的街区。街道两旁栽种着高大的梧桐树，虽然冬日叶落，但枝干遒劲，别有一番韵味。沿街是一些低调但设计感很强的店铺，咖啡馆、独立书店、艺术品商店夹杂其间。
目的地“澄心美术馆”并不在主干道上，而是拐进一条更幽静的小路后，一栋新旧结合的建筑映入眼帘。建筑主体是现代风格，线条简洁明快，大片玻璃幕墙映出天空和树影。但在入口处和局部外墙上，巧妙融入了灰砖、木格窗等传统元素，与旁边的几栋历史保护建筑和谐共存，既现代又不失文雅。
美术馆旁边的附属建筑，就是一栋同样风格的酒店式公寓。小陈将车停在公寓地下车库，帮忙把行李搬到一楼大堂便礼貌地告辞，留下联系方式，表示随时待命。
墨清池拉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墨月，站在明亮宽敞、飘着淡淡香薰气息的大堂里，正要给林丝韵发信息，就看见旋转门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林丝韵。
她今天穿了一件剪裁极佳的浅杏色双面羊绒大衣，腰带松松系着，勾勒出纤细的腰线。里面是白色的高领羊绒衫和深灰色的直筒西裤，脚上一双简洁的黑色短靴。长发在脑后低低挽成一个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皮质文件夹，步伐不疾不徐，气质一如既往的沉静优雅。
但走近了看，墨清池发现她似乎比在青璃时更显清瘦了些，下颌线的轮廓更加清晰。或许是筹办展览的忙碌所致。她的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眉眼间那份与生俱来的书卷气和一丝不苟的认真劲丝毫未减，只是在冬日的晨光下，整个人像一尊清冷的玉像，带着些许不易亲近的距离感，却又因那份专注而显得格外吸引人。
“墨同学，你们到了。”林丝韵走到近前，停下脚步，目光在姐妹俩身上掠过，唇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貌而温和的弧度，“路上还顺利吗？”
她的声音清润平和，像山涧溪流。
“很顺利，林同学。”墨清池点头回应，“麻烦你特意过来。”
“应该的。”林丝韵说着，从手中的文件夹里取出两张门禁卡和一把钥匙，“房间在七楼，07A号，两室一厅的套房。这是门卡和钥匙，电梯需要刷卡。我先带你们上去安顿，顺便简单说一下这几天的安排。”
她做事果然周全，边说边已经走向电梯间。墨清池和墨月拉着行李箱跟上。
电梯平稳上行。轿厢内壁是光可鉴人的金属材质，倒映出三人的身影。墨清池注意到林丝韵站得笔直，目光落在跳动的楼层数字上，似乎在想事情，周身散发着一种“高效处理事务中”的气场。
“叮”的一声，七楼到了。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安静无声。07A号房在走廊尽头。林丝韵刷卡开门，侧身让姐妹俩先进。
房间比预想的还要宽敞舒适。入眼是一个明亮的客厅，落地窗外是一个小巧的阳台，能看到楼下安静的庭院和远处美术馆的一角。客厅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米白色的沙发，原木色的茶几和书架，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抽象的现代水墨小品，整体色调温暖而雅致。
客厅左右各有一间卧室，都带有独立的卫浴。主卧稍大，次卧也足够宽敞。厨房是开放式的，设备齐全，冰箱里甚至已经贴心地放好了矿泉水、牛奶和水果。
“这里平时主要是给来美术馆交流的艺术家或学者准备的，比较安静，设施也全。”林丝韵简单介绍着，将文件夹放在茶几上，“你们看看喜欢哪间卧室，自己分配。有什么缺的，可以随时打公寓前台的电话，或者告诉我。”墨月已经兴奋地跑去看房间了。墨清池则放下行李，真心实意地道谢：“这里太好了，非常感谢林同学。”
“不用客气。”林丝韵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下，翻开文件夹，“我们说正事吧。培训从明天开始，连续三天，每天上午九点到十二点，在美术馆二楼的培训室。主要是熟悉展览的整体脉络、重点展品、讲解技巧和礼仪规范。培训老师是我父亲请来的资深策展人和金牌讲解员。”
她抽出一份打印好的日程表递给墨清池：“这是详细的日程和培训大纲。另外，这是展览的画册和部分重点展品的详细资料，你可以先看看。”
墨清池接过厚厚一叠资料，入手沉甸甸的。画册印刷精美，封面就是那幅作为主视觉的工笔花鸟。
“培训期间不算正式工作，但需要签到。培训结束后会有一个简单的考核，通过后从展览开幕前一天开始正式排班。工作时间一般是上午一场、下午一场，每场大约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中间有休息。具体排班表要等所有志愿者考核后再定。”
林丝韵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事情交代得明明白白。
“另外，虽然提供了住宿，但培训和工作期间的三餐需要自理。公寓附近有不少餐馆，便利店也很方便。美术馆的员工餐厅也可以使用，价格实惠。”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墨清池脸上，语气稍微放软了些：“这次招募的志愿者有七八位，大部分是S市本地艺术院校的学生，也有个别像你这样从外地来的。大家专业背景不同，性格各异，磨合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不过我相信以你的能力，适应起来不会困难。如果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这话里透露出的信息是：这是一个小团体，可能会有微妙的氛围，但林丝韵愿意提供支持。
“我明白了，谢谢林同学。”墨清池认真记下。她并不担心专业问题，但对于陌生的人际环境，确实需要观察和适应。
“姐姐姐姐！我要这间次卧！窗户看出去有棵大树！”墨月这时从次卧跑出来，脸颊红扑扑的，显然很满意。
“好，那你就住那间。”墨清池自然没有意见。
林丝韵见状，站起身：“那你们先休息，整理一下行李。下午如果有空，可以去附近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明天早上八点五十，我在美术馆一楼大厅等你们，带你们去培训室。”
“好的，明天见。”
送走林丝韵，关上房门，公寓里只剩下姐妹两人。刚才那种因林丝韵在场而略显正式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
“哇！姐姐，这里真的好棒！”墨月扑倒在柔软的沙发上，打了个滚，“林同学看起来好厉害，好有气质哦！不过感觉有点……嗯，有点严肃？”
“她是做事认真。”墨清池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庭院里修剪整齐的灌木，“这次机会难得，我们也要认真对待。”
“知道啦！”墨月坐起来，握了握小拳头，“我会乖乖的，不给你添乱！不过姐姐，我们现在去吃饭吧？我肚子饿了！然后我们去探险，熟悉地形！”
看着妹妹活力满满的样子，墨清池笑了：“好，先收拾一下，然后出去吃饭。”
姐妹俩开始整理行李。墨清池将自己的衣物挂进主卧衣柜，洗漱用品摆进浴室，画具和资料放在靠窗的书桌上。墨月则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塞进次卧，很快又跑过来“视察”姐姐的进度。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玻璃，暖洋洋地照进室内。陌生的城市，临时的住所，即将开始的新工作……这一切都带着新鲜和不确定。
但看着妹妹在身边叽叽喳喳，摸着手中扎实的培训资料，墨清池心中那份隐约的忐忑，渐渐被一种扎实的期待所取代。
明天，培训就要开始了。她将以“墨清池”的身份，正式踏入这个与艺术相关的社会实践领域。第一步，已经稳稳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