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开幕当日,清晨的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与期待。墨清池比往常起得更早,窗外天色尚是蒙蒙的深蓝色。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仔细检查着自己的仪容。今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选择了一套比培训时稍显正式的装扮——米白色的丝质衬衫,外搭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马甲,下身是配套的直筒西裤,既符合美术馆工作人员的专业形象,又不失她自身的清雅气质。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简洁的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
“姐姐,你今天看起来好帅……哦不,好美!”墨月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口,睡意未消却已开启了夸夸模式,“又美又专业!像个真正的策展人!”
“别贫嘴,快去洗漱,吃完早餐我们得提前过去。”墨清池拍了拍妹妹的脸颊,心里却因为妹妹的认可而更添几分安定。
早餐简单却营养充足。八点整,姐妹俩走出公寓。清晨的街道比平日更显安静,但澄心美术馆的方向,似乎已经能感受到一种隐隐的骚动。走近些,便看到美术馆前的广场上,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布置——调整花篮的位置,检查引导标识,调试入口处的电子屏。一辆印着媒体logo的车刚刚停下。
从员工通道进入馆内,气氛立刻不同。平时安静的馆内,此刻充满了忙碌却有序的脚步声、压低的话语声、对讲机里简短的指令声。灯光已经全部调至展览模式,柔和而精准地照亮每一件展品,空气循环系统低声运转,确保温湿度恒定。
志愿者们已经陆续到达指定的集合点——位于展厅一侧的志愿者休息室兼准备间。大家也都换上了相对正式的服装,脸上带着初临“战场”的紧张和兴奋,互相打着气。
“墨同学早!”周薇今天穿了件浅蓝色衬衫配黑色半裙,难得收敛了几分活泼,多了些干练,“哇,你这身好衬你!”
“早。”墨清池点头回应,目光扫过其他人。陈然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和卡其裤,赵乐乐是简约的连衣裙,李萌则稍显紧张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角。每个人都在调整状态。
林丝韵和王老师几乎同时走进来。林丝韵今天是一身剪裁完美的藏青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气场沉静而强大。王老师则穿着得体的深色套装,胸前别着美术馆的工牌,手里拿着今天的流程表和志愿者分工明细。
“各位同学,早上好。”林丝韵开口,声音清晰,“今天是展览开幕日,也是我们过去三天培训成果的第一次正式检验。九点半媒体和特邀嘉宾开始入场,十点举行简短的开幕仪式,十点半展览正式对公众开放。我们志愿者的主要工作从十点半开始,但请大家九点二十分前就到各自负责的动线起始点就位,熟悉环境,检查设备,并协助工作人员引导早到的嘉宾。”
她语速平稳,交代着注意事项:“今天人流量会很大,可能遇到各种情况。记住培训要点:保持镇定,微笑服务,专业解答,灵活应变。遇到无法处理的问题,及时通过对讲机联系工作人员或我。你们的对讲机频道已经调好。”
王老师补充了几句关于着装、礼仪和与媒体打交道的小贴士,然后便开始分发今天具体的站位表和注意事项卡片。
墨清池接过自己的卡片,上面清晰地标明了她的动线顺序、负责的重点展品编号、休息时间,以及几个需要特别注意的互动点。她被安排在上午第一场(10:30-12:00)和下午第二场(15:00-16:30),都是预估人流高峰期。
“墨清池,”林丝韵走到她面前,递过来一个小巧的耳挂式讲解器,“你今天负责的动线包括几幅重点作品,可能会有媒体或专业嘉宾重点询问。这个你戴着,收音清晰,也方便你听到我的临时通知。”
“谢谢林小姐。”墨清池接过,调试了一下,佩戴舒适。
“不用紧张,”林丝韵看着她,语气比平时温和些许,“你培训时的表现很稳定,按平时发挥即可。”这句简单的肯定,比任何长篇大论的鼓励都更有分量。
九点二十分,志愿者们鱼贯进入展厅,各自就位。墨清池站在她负责的动线起点——那幅《春晓雀鸣》前。此刻的展厅空旷而宁静,只有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巡视。柔和的灯光下,一幅幅作品静静地陈列,等待着被注视,被解读。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讲解要点和可能的问题。
九点半左右,入口处开始传来人声。媒体记者们扛着摄像机、拿着录音设备率先进入,闪光灯开始零星闪烁。他们目标明确,或拍摄展品细节,或采访早已到场的策展人、重要嘉宾。
墨清池看到林丝韵的父亲——那位气质儒雅、鬓角微霜的林老先生,正被几位记者围着,侃侃而谈。林丝韵陪在一旁,偶尔补充几句,落落大方。
接着,受邀的艺术家、评论家、收藏家、文化界人士陆续入场。展厅里逐渐热闹起来,低声交谈的声音、脚步声、衣料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属于重要文化场合特有的、克制的喧哗。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香水味、咖啡香和高级纸张的气息。
墨清池保持着标准的站姿,面带微笑,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入口方向,随时准备迎接第一批走到她这片区域的客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略快,但呼吸依旧平稳。这是一种熟悉的、面对挑战时身体自然的兴奋,而非恐慌。
十点整,开幕仪式在展厅中央的开放区域举行。简短而隆重的致辞,嘉宾剪彩,香槟塔泛起晶莹的气泡。掌声响起,气氛达到一个小高潮。
仪式结束后,更多嘉宾开始自由参观。很快,就有几位看起来像是学者或资深爱好者的中年男女,边说边聊地走到了《春晓雀鸣》前。
机会来了。
墨清池调整了一下呼吸,上前半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清晰柔和:“各位老师好,欢迎欣赏本次展览的开篇之作,《春晓雀鸣》。我是志愿者讲解员墨清池,很荣幸能为各位介绍一下这幅作品。”
那几位客人停下交谈,目光转向她,带着审视和好奇。
墨清池开始了她的第一次正式讲解。起初的几句话,她还能感觉到声带微微的紧绷,但随着讲解深入,投入到作品和与观众分享的过程中,那点紧张感迅速消失了。她的声音平稳悦耳,讲解内容既专业又充满个人感悟,时而指向画面细节,时而引申意境内涵。她甚至注意到其中一位戴眼镜的女士在听到她关于“无声的对话”和“希望守望”的解读时,眼中闪过一丝共鸣和赞许。
讲解完毕,那位戴眼镜的女士主动开口:“小姑娘,你讲得很好。对‘积水积色法’的理解也很到位。你是学美术史专业的?”
“我是青璃学园的学生,对工笔画有些兴趣。”墨清池谦逊地回答。
“青璃?难怪。”另一位男士点头,“底蕴不错。继续努力。”
简单的交流后,这几位客人满意地走向下一幅作品,临走时还对墨清池点头致意。第一次实战,顺利过关。
随着时间推移,观众越来越多。有结伴而来的艺术院校学生,有带着孩子的家长,有外地来的游客,也有明显是业内同行的人在低声讨论。墨清池需要根据不同的观众群体,快速调整讲解的侧重点和语言风格。对学生,她会多讲一些技法渊源和画家背景;对带孩子家长,她会用更形象的语言描述画面故事,引导孩子观察细节;对普通游客,她则侧重意境美感和作品背后的文化内涵。
上午场进行到一半时,她遇到了一个小小的挑战。一位看起来颇为严肃、拿着小本子不时记录的老先生,在她讲解一幅山水画时,连续提出了几个非常专业甚至有些刁钻的问题,涉及到笔墨皴法的具体传承谱系和与某件博物馆藏品的细微差异。
墨清池精神高度集中,凭借扎实的功底和这些天突击准备的知识,一一给予了清晰、有依据的回答,既不回避问题,也不不懂装懂,对于不确定的地方,她坦诚表示“这个问题涉及更专门的考证,我目前了解有限,建议您可以参考展览画册的专家评述或咨询策展团队”。
老先生听完,严肃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点了点头,在小本子上记了几笔,没再多问,转身去看其他作品了。墨清池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也算过了。
上午场结束,回到休息室时,墨清池感觉喉咙有些干,小腿也有些发酸。但精神却异常振奋。其他志愿者也陆续回来,大家互相交流着遇到的趣事和“险情”,气氛热烈。
“墨同学,我刚才看到有位老先生一直跟在你负责的区域,问了好多问题,你居然都接住了!厉害!”李萌佩服地说。
“还好准备得充分。”墨清池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林丝韵和王老师也进来短暂休息。王老师肯定了大家上午的整体表现,指出了几个可以改进的小细节。林丝韵则更关注志愿者的状态,提醒大家注意休息,补充水分。
午餐在员工餐厅快速解决。下午,观众人流有增无减,甚至出现了需要短暂排队等候讲解的情况。墨清池打起精神,继续投入工作。下午场中间休息时,她甚至在展厅一角看到了墨月的身影——妹妹正混在一群观众里,假装第一次来,听得津津有味,还偷偷对她眨了眨眼。
暮色渐沉,下午最后一场讲解结束。当最后一批观众依依不舍地离开,展厅逐渐恢复空旷时,墨清池才真正感觉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疲惫之中,却充满了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闭幕清场后,所有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再次聚在休息室。林丝韵做了简短的总结,感谢大家的辛勤付出,并宣布首日观众数量和反馈都非常理想。
走出美术馆时,华灯已上。冬夜的寒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的暖意。
“姐姐!累坏了吧?”墨月早就等在门口,手里还捧着杯热奶茶,“给你!你今天讲得超棒的!我在下面听得都入迷了!”
接过温热的奶茶,墨清池看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睛,一整天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还好。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说我是志愿者家属呀!”墨月得意地笑,“门卫大叔看我可爱就放我进去啦!”
姐妹俩说笑着,沿着灯火阑珊的街道往公寓走去。身后,澄心美术馆在夜色中静静矗立,馆内灯光渐次熄灭,仿佛一个繁华落幕后的宁静梦境。
首日帷幕,已成功拉开。而为期两周的展览时光,才刚刚开始。墨清池知道,未来还会有更多的观众,更多的挑战,但经历了这充实而成功的第一天,她对自己,对这份工作,都充满了更多的信心和期待。
夜色温柔,前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