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天空依旧阴霾。澄心美术馆内的空气仿佛凝滞，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重量。墨清池踏入馆内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紧绷到极致的氛围。便衣安保人员的数量似乎又增加了，他们伪装成各种身份的观众，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晨间简报在极小的范围内进行。林丝韵、孙警官、安保主管、王老师，以及被特别允许参与的墨清池，聚集在屏蔽了所有信号的会议室。
“技术团队连夜对《江天暮雪图》展柜及周边进行了彻查。”安保主管面色严峻，“在展柜背板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他小心地取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类似微型电子元件的黑色物体。
“被动式无线信号中继器，非激活状态。”孙警官解释，“本身不产生信号，但可以在特定频段被动接收并微弱放大附近的无线指令信号，再转发给另一个隐藏更深的终端。通常用于绕过屏蔽或延长信号传输距离。”
林丝韵的眼神冷得像冰：“也就是说，有人想在不直接接触展柜的情况下，远程操控里面的某些东西？比如……环境调节系统？或者，激活某种我们还没发现的、藏在画作本身或展柜内的破坏装置？”
“可能性很大。”孙警官点头，“发现它的位置说明放置者非常了解展柜结构，而且能接触到核心布展环节。更麻烦的是，我们目前没有在画作或展柜内发现其他可疑装置。可能这个中继器是‘眼睛’或‘耳朵’，用于接收启动指令；也可能……破坏手段不是物理的，而是通过环境参数的精密篡改来实现。”
“小张昨天下午的操作……”墨清池回想起那个0.5%的湿度波动。
“已核查，他当时确实在用平板电脑连接展柜控制系统进行‘例行数据备份’。”林丝韵调出一份日志记录，“但备份操作理论上不需要手动调整任何参数。他的权限足以进行微调而不触发常规警报。我们调取了他平板电脑的操作记录，发现有一个被加密的临时文件传输记录，时间点就在他操作展柜之后不久，接收方IP地址经过多次跳转，无法追踪。”
证据链开始闭合，指向越来越清晰。小张的嫌疑急剧上升。
“现在抓捕他？”安保主管问。
“不。”林丝韵和孙警官几乎同时否决。
“打草惊蛇。”孙警官道，“他现在只是高度嫌疑，没有直接破坏证据。抓了他，幕后的黑手会立刻切断联系，隐藏更深，我们反而失去线索。而且，对方计划可能已经启动，我们需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以及……还有没有其他内应或后手。”
林丝韵点头：“我们要将计就计，设一个局。既然他们想对《江天暮雪图》动手，我们就给他们创造一个‘机会’，同时布下天罗地网。”
她开始部署。计划分三层：第一层，外松内紧。对外，尤其是对小张这类嫌疑人员，营造一种“安保重点已转向应对公众舆论和一般性巡逻，对核心展品的内部技术隐患有所疏忽”的假象。具体操作包括：适当减少《江天暮雪图》附近明显安保人员的巡逻频次，但需增加隐蔽监控和便衣；让王老师“无意中”在策展部抱怨技术团队人手不足，重点都在排查异味装置来源，对个别老展柜的稳定性检查有所延迟；甚至可以让林丝韵“因过度劳累”而“暂时”将部分日常协调工作交给小张，给予他更多接触核心区域的机会和……心理上的“安全感”。
第二层，严密监控。那个被动中继器被技术团队做了极其隐蔽的手脚，确保其外观和基本功能不变，但内部加装了高敏感度的反向追踪和信号记录装置。同时对《江天暮雪图》展柜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多重技术监控，包括超高频振动监测、纳米级形变扫描、全谱段光谱分析等，任何细微异常都逃不过监控。孙警官的人则对小张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监控，包括通讯、行踪、接触人员。
第三层，也是最关键的一层：诱饵与反击。需要一个人，在“适当”的时候，以“适当”的方式，出现在《江天暮雪图》附近，成为触发对方行动或暴露其目标的“诱饵”，同时具备足够的敏锐度和应变能力，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反应，甚至配合完成反击。
林丝韵的目光落在了墨清池身上。
“墨同学，这个‘诱饵’角色，非你莫属。”林丝韵的语气没有商量余地，只有绝对的信任和托付，“你熟悉画作，观察力敏锐，应变能力经过考验，而且对方的目标本身就包括你背后的墨家，由你在那个位置出现，合情合理，不易引起对方过度警惕。但风险也最大。”
墨清池迎上她的目光，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风险？是的，她可能会成为直接的目标，甚至可能陷入危险。但她更明白，这是破局的关键，也是她证明自己、保护展览、乃至间接为墨家争取喘息机会的方式。
“我需要做什么？”她问，声音平静。
林丝韵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迅速交代：“你今天下午的讲解排班会做调整，将你负责的动线终点，安排在《江天暮雪图》附近。你需要比平时更‘专注’于讲解，但也更‘自然’地流露出对这幅画的特别关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比如，在讲解其旁另一幅作品时，可以‘偶尔’将担忧的目光投向《江天暮雪图》展柜，或者在与其他志愿者休息交谈时，‘无意’中提及‘听说这幅画对保存条件要求近乎苛刻，真让人有点担心’。尺度要把握好，既要让对方觉得你有所察觉或不安，又不能显得是刻意做作或掌握了确切证据。”
“你要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移动的‘不确定性’因素，吸引对方的注意，并可能促使他们为了排除干扰或利用你的‘担忧’来制造事端，而提前或按计划行动。”孙警官补充，“我们会全程保护你，但你自己必须保持最高警惕，注意任何异常信号，并按照我们约定的暗号进行反馈和行动。”
这是一场心理战，也是一场极其危险的表演。墨清池深吸一口气，将计划要点牢牢记在心中。“明白。”
上午的展厅，表面平静，暗流汹涌。墨清池能感觉到，投向她的目光比往日更多、更复杂。有来自观众的好奇，有来自同事的关心，或许……也有来自暗处敌人的审视。她按照计划，让自己沉浸于讲解工作，但总是“恰到好处”地在某些时刻，将一缕若有若无的忧虑目光，投向《江天暮雪图》的方向。在一次与周薇短暂的休息交谈中，她“忧心忡忡”地低声道：“薇薇，你说《江天暮雪图》那样级别的古绢，咱们馆的恒湿系统真的万无一失吗？我总有点……”
周薇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担心这个，下意识地安慰：“安啦，技术部天天盯着呢。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她没再说下去，但眼神也瞟了一眼那边。墨清池知道，周薇的“配合”是无意的，但恰恰让她的“担忧”显得更真实。
下午，讲解动线调整如计划进行。当墨清池引导着一小批观众，最终停在《江天暮雪图》附近，开始讲解最后一幅过渡性作品时，她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汗毛微微竖起。她知道，无数双眼睛正看着这里，包括小张，包括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也包括林丝韵和孙警官布下的天罗地网。
她的讲解依旧平稳，但心神已如拉满的弓弦。她注意到小张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展区，似乎正在指导清洁人员，但眼角余光却频频扫向这边。她甚至捕捉到他与一名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观众”有过一次极其短暂、几乎像是不经意间的视线接触。
就是现在。
她按照计划，在讲解间隙，装作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忧虑”地投向《江天暮雪图》的展柜，停留的时间比之前稍长了半秒，嘴唇微动，仿佛无声地叹了口气。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佩戴的、经过特殊改装的微型耳麦里，传来了极其轻微但清晰的电流杂音，随即是林丝韵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注意，被动中继器捕捉到一组异常加密信号，波段特殊，强度微弱，正在解码。目标展柜，湿度参数有极其微小的、不符合自然规律的周期性波动……墨清池，对方可能在尝试远程微调环境！按照第二套预案，准备。”
第二套预案：如果判断对方正在尝试远程操作，墨清池需要制造一个“合理的意外”，短暂中断或干扰可能存在的信号传输或环境变化进程，为技术团队定位和反制争取时间，同时避免画作受到实质性影响。
墨清池的心脏剧烈跳动，但大脑异常清醒。她面前，一位观众正指着她讲解的作品询问一个细节。她一边微笑着回答，一边状似无意地向侧后方退了一小步，仿佛是为了给观众让出更好的视角。
就在她脚后跟即将落地的一刹那，她“不小心”轻轻绊了一下旁边一个用于隔离的小型可移动盆栽底座。底座微微一晃，上面一盆精心挑选的、枝干稍长的绿植随之摇曳，几片叶子恰好拂过了《江天暮雪图》展柜侧面一个不太起眼的通风口栅格。
这个动作幅度很小，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无心的意外。盆栽甚至没有倒下。但就在叶片拂过通风口的瞬间——
“嗞……”耳麦里传来一声短促的、类似信号中断的噪音。
“干得好！”林丝韵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异常信号中断！湿度波动停止！技术组正在全力逆向追踪信号源！墨清池，自然离开，去休息室！”
墨清池稳住身形，脸上露出些许歉意，对那位观众和被“惊动”的绿植快速道歉，然后按计划结束讲解，引导观众离场，自己也步履如常地走向志愿者休息室。她能感觉到背后有几道目光紧紧跟随，但此刻，她已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感觉到双腿有些发软，手心全是冷汗。
几分钟后，加密通讯器震动，林丝韵的信息传来：“信号源初步锁定，在馆外西南方向300米半径内，正在进一步缩小范围。小张在异常信号出现时，有向馆外发送信息的动作，已被记录。你做得非常好。保持状态，博弈还未结束，但主动权正在向我们倾斜。”墨清池看着屏幕上的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第一回合的暗战，她们似乎稍稍占得了先机。但她也清楚，对手绝不会就此罢休。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进入更凶险的阶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