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裁判所侧殿的训练场内,挥剑的破空声与金属碰撞的铿锵之音交织回荡,却始终无法彻底掩盖角落里的争执——或者说,单方面的执着追问。
“维兰德阁下,请再告诉我一次,您最后看到老师时,她具体是什么状态?有没有说什么?那道光出现时,周围的空间波动具体是哪种……”
迪丽斯紧紧跟在刚刚结束一轮对练、正用布巾擦拭额角细汗的维兰德身后,问题像连珠炮一样抛出。她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多日未曾安眠。
维兰德的动作停住,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里面只剩下冰封般的疲惫与不耐。
他转过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见习骑士迪丽斯,”他的声音低沉而冷硬,每个字都像是从石头里凿出来的,“关于当晚在黑市发生的一切,我已经向你、向圣骑士团、向裁判所,重复了不下十遍。我的报告、我的证词、我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已经记录在案。你的追问,除了浪费你本应用于训练的时间,以及消磨我本就不多的耐心之外,毫无意义。”
迪丽斯被他话里的冷意刺得后退了半步,但随即,一股更炽烈的情绪冲了上来,将她蓝色的眼眸点燃。她猛地抬起头,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审判官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毫无意义?”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那是我的老师!是救了我、教导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而您,维兰德阁下,您当时的选择是毫不犹豫地要把剑刺进她的心脏!”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制住声音里的哽咽和怒火。
“您说她是威胁,说那是必要的净化……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是您对她挥剑!如果不是那道传送的光出现得及时,现在……”
她说不下去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能狠狠地咬住下唇,将眼眶里涌上的热意逼回去。她不能在审判官面前示弱,尤其是在质疑他的时候。
维兰德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被冒犯的怒意,也无丝毫愧疚,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等迪丽斯急促的呼吸略微平复,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所以?你向我反复追问细节,是希望找到我‘失职’或‘判断错误’的证据,还是单纯想用指责来缓解你的无力感?”
迪丽斯浑身一僵。
“如果是指责,你现在的力度还远远不够。”维兰德转过身,走向武器架,将擦拭过的练习长剑精准地放回原处,背对着她继续道,“如果是前者……随你。但我的答案不会改变。在那一刻,基于我的认知、现场的情况以及对手的能力,那是阻止最坏结果发生的唯一选择。审判官的职责,是在恶魔的威胁酿成无法挽回的灾祸前将其斩断,无论代价看起来多么残酷。”
训练场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远处其他圣骑士训练的声响,显得这里愈发寂静得压抑。
迪丽斯低着头,胸脯剧烈起伏着。愤怒、悲伤、不解……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滚冲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种近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甘和倔强的声音说道:
“……我明白。”
维兰德略微侧头。
“我明白您当时的选择,是基于您的职责和判断。”迪丽斯抬起头,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但似乎被强行注入了某种更为坚硬的东西,“我不同意,我愤怒,我无法接受那种‘必要’……但我暂时无法驳倒您身为审判官的逻辑。”
她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语气变得异常清晰和坚定:“所以,在找到老师、证明您的判断是错的之前——我想向您学习。”
维兰德彻底转过身,灰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学习您的‘奇袭之牙’。”迪丽斯的目光灼灼,紧盯着他,“您说过,那晚您最后用来攻击的,就是这招。是这招,在那个……那个掳走老师的可怕敌人面前,创造出了唯一的机会,哪怕代价巨大。”
她仔细消化着从维兰德冰冷叙述中得到的这个信息,试图想象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这柄老师赠与的匕首,此刻似乎也在微微发烫。
“老师教了我很多,关于信念,关于守护,关于如何运用我身体里的力量。但具体的战斗技艺,尤其是如何与远比自身强大的对手周旋、甚至创造机会的技艺……我还很稚嫩。”
迪丽斯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有一丝恳切:“那一晚,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您提到的‘奇袭之牙’,却能在那种绝境下发挥作用。我需要这个,维兰德阁下。我需要能够抓住那一瞬间机会的能力,无论……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切实地站在老师身边保护她,还是为了……”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加清晰:“……还是为了,在不得不面对某些‘必要的选择’时,我能有除了眼睁睁看着之外的……其他选项。”
维兰德沉默了。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见习骑士,看着她眼中不屈的火焰,看着她身上那股与年龄不符的、被痛苦和焦虑催生出的执着,还有那深处隐藏的、对力量的纯粹渴望——不是为了炫耀或征服,而是为了抓住、为了改变、为了不再失去。
良久,就在迪丽斯以为他会再次用冰冷的拒绝将自己推开时,维兰德走向训练场中央,随手从旁边的武器架上又取下一柄未开刃的练习长剑,扔给迪丽斯。
“握剑的姿势,从基础开始就是错的。”他平淡地开口,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对话从未发生,“你过于依赖身体本能和那股特殊的力量,却忽略了剑本身延伸的轨迹与发力点之间的精确关联。
‘奇袭之牙’的核心不是诡变,是效率。在对方力量、速度、经验全面占优时,低效等于死亡。”
迪丽斯慌忙接住扔来的长剑,有些怔愣地抬头看着他。
“摆出你最常用的起手式。”维兰德已经随意地提剑站立,灰眸锁定她,“今天日落前,如果你能理解什么是‘基础的效率’,并且用它接下我最普通的三次刺击而不脱手,我们再谈‘奇袭之牙’的第一种变化。”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但这,或许就是一个开始。迪丽斯握紧了剑柄,将所有的情绪——担忧、愤怒、不甘——全部压入心底,化为眼中凝聚的一点锐芒。
她依言摆出了标准的骑士剑术起手式,目光紧紧锁定了对面那个曾对老师挥剑的男人。
“是,维兰德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