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凡几乎是掐着时间,来到了暗沼东面的铁鳞木林边缘。
这片树林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树木都要奇特。树干并非寻常的褐色或灰色,而是一种暗沉沉的铁青色,树皮粗糙嶙峋,像是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鳞片,在晦暗的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树叶狭长而坚硬,颜色墨绿,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整片林子透着一股沉甸甸的、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秦越已经到了。
他靠在一株最粗壮的铁鳞木下,依旧是那身深青劲装,抱着手臂,闭目养神。听到林凡靠近的细微脚步声(她已经尽力放轻了),他眼帘未抬,只淡淡开口:“比预计的慢了半刻。”
林凡:“……”这人是不是随身带着沙漏?
“今天学什么?”她直奔主题,省去寒暄。跟秦越打交道,效率至上。
秦越睁开眼,目光扫过她。今天的她看起来比上次精神了一点点,虽然依旧苍白瘦弱,但眼神里少了些涣散,多了些专注。看来昨天的“药力针”练习有点效果。
“生存。”秦越言简意赅,“在这寒寂崖,指望别人或者运气,不如指望自己手里有把能用的刀。”
他走到林子边缘一丛低矮的、长满尖刺的灌木旁,随手折下一根约莫手臂长短、拇指粗细的枝条。枝条呈紫黑色,极为坚硬。“这叫‘铁荆条’,木质紧密,韧性尚可,比你现在用的石片强。”
他手腕一抖,也不见如何用力,枝条上的尖刺和多余枝杈便簌簌落下,顷刻间变成了一根光滑笔直的木棍。然后,他走到一株铁鳞木旁,用木棍尖端,在树干一块颜色稍浅的鳞片缝隙处,不轻不重地连续敲击了十几下。
“笃、笃、笃……”
声音沉闷而有节奏。
敲击了约莫二十几下后,他停下来,用木棍尖端顺着鳞片缝隙一撬。一片巴掌大小、边缘锋利的暗青色木片应声脱落。这木片极薄,却异常坚硬,断面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铁鳞木的蜕皮。”秦越将那木片丢给林凡,“小心边缘,很利。打磨一下,可以当刀用,比石头耐用。”
林凡接住木片,入手沉甸甸,冰凉,边缘果然锋利得让她指尖微微刺痛。她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秦越:“你……教我制作工具?”这似乎超出了“交易”的范畴。
“工具是手脚的延伸。”秦越重新靠回树干,语气平淡,“你连像样的工具都没有,采集效率低得可怜,下一次配药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耽误你恢复,等于耽误我获取信息。”
理由很“秦越”,完全从自身利益出发。但林凡却从他平淡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如果他真的只在乎信息,大可以给她更详细的草药地点,或者直接给她一点成品药,而不是费心教她如何自己制造工具,提升长期生存能力。
这更像是一种……投资?或者说,一种隐藏在冰冷实用主义下的,极淡的……关照?
林凡没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铁鳞木片。“接下来呢?怎么打磨?用什么磨?”
秦越似乎对她的“上道”很满意虽然脸上看不出来。“去找一种颜色暗红、质地细腻的砂岩,通常在水流冲刷过的河滩或石缝底部能找到。用那块石头打磨。”他顿了顿,“今天你的‘学费’,就是帮我收集二十片这样的铁鳞木蜕皮。要求:边缘相对齐整,厚度均匀,不能有裂纹。”
“学费?”林凡挑眉。
“不然呢?”秦越瞥了她一眼,“我的时间和知识,很值钱。”
“……好。”林凡没有争辩。这很公平,甚至可以说,她占了便宜。二十片木蜕皮,对她来说是个体力活,但比起学到制作工具的方法,不值一提。
她开始模仿秦越刚才的动作,寻找合适的铁荆条,费力地将其修整成木棍过程比她看到的艰难十倍,然后尝试敲击铁鳞木。一开始完全不得要领,要么用力过猛震得手疼,要么敲击位置不对,半天撬不下一片。
秦越就站在旁边看着,并不插手,只有在林凡犯明显错误时,才冷冰冰地指出:“力道不对,腕要稳,点要准。”“那块鳞片颜色太深,是死皮,没用。”“角度,注意撬的角度。”
他的指导依旧简洁到近乎苛刻,没有任何鼓励。林凡也不气馁,只是默默记下,一遍遍尝试。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和后背,虚弱的身体发出抗议,手臂酸痛发抖,但她咬着牙坚持。
渐渐地,她找到了一点感觉。敲击的节奏,用力的分寸,撬动的巧劲……当第一片相对完整的铁鳞木蜕皮在她手中脱落时,一种微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勉勉强强。”秦越评价道,拿起那片木蜕皮看了看,“边缘太毛糙,厚度不均。继续。”
林凡深吸口气,继续投入“学费”的劳作中。一时间,铁鳞木林边缘只剩下单调的敲击声和林凡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收集到第十片左右时,林凡实在有些撑不住了,扶着铁鳞木树干微微喘息,脸色比刚才更白。
秦越看着她,忽然开口:“你中的蚀骨寒毒,灵力属性阴诡刁钻,带有一种罕见的‘蚀骨藤’的腥气。这种灵植,通常只生长在极阴寒、且灵力紊乱的绝地附近。”
林凡心头一跳,看向他。
秦越的目光投向寒寂崖深处那片永不消散的灰雾。“寒寂崖深处,就有那么一处地方,被称为‘阴煞谷’。谷内灵力混乱驳杂,滋生出不少稀奇古怪的毒物。蚀骨藤,是其中比较出名的一种。”
“你是说……给我下毒的人,可能来自阴煞谷?或者去过那里?”林凡追问。
“不确定。”秦越摇头,“也可能是通过其他渠道得到了蚀骨藤的萃取物。但那股独特的腥气,我印象很深。”他说这话时,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冷的寒意,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你对阴煞谷很熟?”林凡试探着问。
秦越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三年前,有个女人,中了类似的毒。毒性比你中的猛烈十倍。下毒的人,用的是经过提炼浓缩的蚀骨藤精粹,混合了至少三种其他阴寒剧毒。”
林凡屏住呼吸。
“她没撑过三天。”秦越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林凡却听出了一丝压抑在冰层下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恨意,“全身经脉被冻裂,血液凝成冰渣,死的时候……像是被摔碎的冰雕。”
他转过头,看向林凡,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幽深得不见底:“我追查了三年。线索很少,只知道下毒者修为不低,精通数种阴寒毒功,行事隐蔽。蚀骨藤,是其中一条线索。所以我才会出现在寒寂崖,出现在阴煞谷附近。”
原来如此。林凡恍然。他的“私仇”,是至亲?挚爱?还是重要的人?他没有明说,但那份刻骨的冷意,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来寒寂崖,不是为了思过或修炼,是为了调查仇人,是为了那“蚀骨藤”的线索。而自己这个身中类似寒毒的“活标本”,自然引起了他的兴趣。
“所以,你帮我,是想通过我身上的毒,反向追踪下毒者的功法特征,甚至……找到他?”林凡问。
“是交易的一部分。”秦越没有否认,“你提供线索,我帮你缓解寒毒,提高生存能力。各取所需。”
只是交易吗?林凡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或许一开始是。但刚才他提及往事时那一闪而逝的情绪,以及他此刻愿意透露部分背景的行为……似乎又不仅仅是冰冷的交易了。
“我会尽力回忆。”林凡郑重地说。不仅仅是为了交易,也隐约有了一丝同仇敌忾的感觉。虽然她的仇可能和秦越的仇不是同一个,但都是被阴毒手段所害。
秦越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休息够了吗?继续。”
林凡点头,重新拿起木棍。手臂依旧酸痛,但心里却好像多了点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一个教虽然方式很冷,一个学,偶尔穿插几句关于寒寂崖地形、危险生物、或某些低级草药特性的对话。秦越的知识储备远超林凡想象,对这片绝地的了解更是细致入微。
当林凡终于凑齐二十片符合要求的铁鳞木蜕皮时,天色已经明显暗了下来。她几乎虚脱,但眼睛却很亮。
秦越将蜕皮收好,看了眼她累得快要站不稳的样子,忽然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用某种柔软兽皮缝制的袋子,丢给她。
“里面有三颗‘血气丸’,最下品,聊胜于无。体力透支时含服一颗,能恢复点气力。别死了,你还有用。”
林凡接住兽皮袋,触手微温。她打开,里面是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暗红、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药丸。这显然比她之前得到的任何东西都要“高级”一点点。
“这……也是‘学费’?”她问,声音有些干涩。
秦越已经转身往林子外走去,闻言脚步未停,只丢下一句:“算是预付的线索报酬。明天老时间,教你用铁鳞木片制作陷阱和简单武器。记得带上你的‘学费’——三十根长短均匀、无虫蛀的铁荆条。”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林凡站在原地,握着那个还带着秦越体温的兽皮袋,看着里面三颗不算珍贵却足够救急的药丸,又看了看自己磨出水泡再次变成血泡的手掌,和地上那堆代表着今天“学业有成”的铁鳞木蜕皮。
冰冷的指导,苛刻的要求,却伴随着意想不到的背景透露和……预付的“报酬”。
秦越这个人,真是矛盾。
但林凡心底,最初那份纯粹的警惕和利用心态,似乎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变化。
她将兽皮袋小心收好,抬头望向秦越消失的方向。
明天,老时间。
她忽然觉得,在这孤寂冰冷的寒寂崖,有这么一个“老师”,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