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课”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场意外。秦越依旧冷着脸,指导依旧苛刻,布置的“学费”难度还隐隐提高了——这次是二十颗完整的“鬼面蛛”毒牙,那是一种栖息在阴湿洞穴深处、速度快且带毒的小型蜘蛛。
林凡也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只是偶尔在秦越靠近讲解时,身体会几不可察地僵硬一下,视线也尽量避免直接接触。采集鬼面蛛毒牙的过程凶险又恶心,但她闷头完成,效率甚至比之前更高,像是把某种憋着的劲都用在了这上面。
秦越验收毒牙时,只是淡淡说了句“还行”,丢给她一个小皮囊,里面是几株处理好的、能外敷解毒消炎的草药。“下次被蛛腿划伤,及时敷上。”语气公事公办。
林凡默默接过。空气安静得有点尴尬。
好在,这种微妙的气氛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打破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林凡正在密室附近尝试用新打磨好的铁鳞木片切削一块硬木,练习秦越教的匕首握持和发力技巧,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风声,也不是野兽嚎叫,更像是……许多人走动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金属摩擦和模糊的说话声。
她立刻警觉起来,收起工具,小心地潜行到一处地势较高的乱石堆后,朝声音来源方向望去。
只见在寒寂崖入口方向,那条蜿蜒陡峭的石阶小径上,正有一队人缓缓上行。大约七八个人,穿着统一的灰色短打服饰,腰间佩着制式的长剑,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精干气息。他们抬着几个沉重的木箱,步伐稳健,显然都有修为在身,远非赵虎那种混混外门弟子可比。
“这是……执事堂的执法弟子?”林凡心中一凛。原主记忆里有类似的服饰。他们来寒寂崖做什么?巡查?还是……
那队执法弟子没有深入崖底,而是在石阶尽头、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上停了下来。那里似乎有个简陋的石亭。他们将木箱放下,其中一人取出一个号角状的法器,运起灵力,吹响。
“呜——!”
低沉浑厚的号角声瞬间传遍整个寒寂崖,在山壁间回荡,惊起一片飞鸟。
号角声停歇后,那名执法弟子运足灵力,声音清晰地传开:“寒寂崖思过弟子听令!即刻至崖顶平台,领取本月补给!逾期不候!”
补给?林凡一愣。宗门居然还会给寒寂崖的“罪徒”发补给?原主记忆里完全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云芷被打入寒寂崖后,似乎就处于被彻底放弃的状态。
她犹豫了一下。去,还是不去?
去,意味着暴露在宗门视线下,可能遇到麻烦,也可能被认出。不去,则可能错过重要的生存物资。秦越从未提过“补给”的事,是他不知道,还是觉得不值一提?
就在她权衡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另一侧的山壁上,一道深青色身影如灵猿般几个起落,轻盈而迅速地朝着崖顶平台方向而去。
是秦越。他也去了。
看到秦越行动,林凡不再犹豫。她也小心地朝着平台方向移动,但速度慢得多,尽量利用地形隐藏身形。
等她气喘吁吁地赶到平台附近,躲在一块巨大的风化岩后探头观望时,平台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
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面色憔悴,眼神麻木或阴鸷,分散站在平台边缘,与那队执法弟子保持着距离。有男有女,年纪看起来都不小了,修为气息微弱杂乱,显然都是在寒寂崖被磨掉了锐气和希望的“老人”。
秦越独自站在人群最外围,靠着一根石柱,抱着手臂,闭目养神。他与周围那些狼狈的思过弟子格格不入,即便衣着普通,但那挺拔的身姿和冷峻的气场,依然醒目。
执法弟子们打开木箱,里面是码放整齐的粗布包裹。一名领头模样的执法弟子拿着名册,开始面无表情地唱名。
“周武!”
一个满脸胡茬、眼神凶狠的壮汉走上前,默默领走一个包裹,掂了掂,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什么,走到一边。
“李三娘!”
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枯槁的老妇人颤巍巍上前。
包裹发放得很慢,气氛沉闷压抑。领到包裹的人大多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通常是几块硬邦邦的杂粮饼,一小包粗盐,有时会有一两件最劣质的换洗衣物,偶尔运气好,会有一小瓶最低阶的疗伤药或者辟谷丹——但看那些领到药瓶的人瞬间警惕起来、将药瓶死死攥住的样子,就知道这在寒寂崖是何等珍贵的资源。
林凡看着,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宗门对“思过弟子”的“恩赐”?勉强吊着命罢了。难怪秦越不屑一顾。以他的本事,在外面获取这些资源恐怕更容易。
很快,名册念到了末尾。
“秦越!”
秦越睁开眼,面无表情地走上前。负责发放的执法弟子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将一个比其他包裹略小但看起来更扎实的包裹递给他。秦越看都没看,随手拎着,转身就走回原处。
“下一个,云芷!”
林凡深吸一口气,从岩石后走出,低着头,慢慢走向平台中央。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麻木和事不关己。秦越的目光似乎也扫了过来,但很快移开。
发放包裹的执法弟子看到林凡,皱了皱眉,翻了翻名册,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特别在她苍白瘦削的脸上和破旧的衣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掠过一丝不耐和轻蔑。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勾结魔道、残害同门的云芷?”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平台上格外清晰。
林凡身体一僵,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伸出手。
那执法弟子嗤笑一声,随手从箱底拿起一个看起来格外干瘪简陋的包裹,丢在她脚下,包裹散开,里面滚出两块明显发黑、带着霉点的杂粮饼,和一小撮灰扑扑的粗盐,连件换洗衣物都没有。
“喏,你的。宗门仁慈,还给你这种败类一口吃的,知足吧。”他不无嘲讽地说。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和低语。
林凡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她默默弯腰,去捡那散落在地的饼和盐。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那发黑的杂粮饼时——
“等等。”
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
秦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林凡和那执法弟子之间。他依旧面无表情,但目光落在那发霉的饼和明显分量不足的粗盐上,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王执事,”秦越看向那名发放包裹的领头执法弟子,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我记得宗门条例,思过弟子每月补给,标准份额是杂粮饼五块,细盐三两,换洗衣物一套,或有低阶丹药一瓶替代。这分量,似乎不对。”
被称作王执事的领头弟子眉头一皱,看向秦越,语气不善:“秦越,你管得倒宽。补给发放,自有章程。云芷是戴罪之身,刚入崖不久,补给减半,有何不妥?”
“章程?”秦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哪一条章程规定,新入崖弟子补给减半?还是说,王执事觉得,克扣下来的那份,能进你自己的腰包?”
“你胡说八道什么!”王执事脸色一沉,手按上了剑柄,“秦越,别以为你有点本事,就可以在这里放肆!你也不过是个……”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秦越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见他身影一晃,仿佛只是随意地向前踏了一步,但那一步落下时,整个平台似乎都微微震颤了一下。一股冰冷、凝实、带着凛冽煞气的威压,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虽然不是针对所有人,但离得最近的王执事和那几个执法弟子,都是脸色一白,呼吸一滞,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寒冰冻结,连拔剑的动作都僵住了。周围那些思过弟子更是吓得连连后退,面露骇然。
林凡离得近,也感受到了那股压力,冰冷刺骨,却奇异地避开了她,只是让她心跳加速。
秦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王执事脸上。“我是不是‘不过是个’什么,轮不到你来评判。”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把该给的补给,按标准份额,拿来。”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王执事额头渗出冷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显然知道秦越不好惹,但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逼迫,面子上下不来台。他眼神闪烁,看了看自己身后同样被震慑住的手下,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思过弟子,最终,咬牙道:“秦越!你这是要抗命?阻挠执法堂行事,罪加一等!”
“抗命?”秦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冰冷的弧度更深了些,“你可以试试,以‘克扣补给、欺压同门’的罪名,向执事堂举报我。看看最后,是谁‘罪加一等’。”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提醒你一句,三年前阴煞谷外围巡查记录缺失、导致两名外门弟子误入险地身亡的旧案……卷宗好像还没彻底封存。”
王执事浑身剧震,眼中瞬间闪过惊惧之色,死死瞪着秦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平台上一片死寂。只有山风呼啸而过。
良久,王执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肩膀垮了下来,对着身后一名手下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按标准份额,给她!”
那名手下慌忙从另一个木箱里取出一个完整的包裹,快步上前,塞到还有些发愣的林凡手里。这次的包裹明显饱满许多。
秦越这才缓缓收敛了那骇人的威压。平台上的空气仿佛都流通了一些。
王执事狠狠瞪了秦越一眼,又阴冷地扫过林凡,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们走!”
执法弟子们如蒙大赦,抬着剩下的木箱,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平台。
平台上的思过弟子们面面相觑,看向秦越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忌惮,随即也各自抱着自己的补给,迅速散去,不敢多做停留。
转眼间,平台上只剩下秦越和林凡两人。
山风凛冽,吹动两人的衣角。
林凡抱着怀里沉甸甸的、标准的补给包裹,看着眼前秦越依旧冷峻的侧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没想到秦越会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补给出头,更没想到他展现出如此强势甚至可以说是霸道的一面,以及……他似乎还掌握着那个王执事的某种把柄?
“为什么?”她低声问。
秦越转过身,看向她,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深潭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煞气逼人、一句话逼退执法弟子的人不是他。
“不是为你。”他语气平淡,“只是看不惯有人把手伸得太长,坏了规矩。”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包裹,“这些补给虽然低劣,但里面的辟谷丹和止血散,对你现在有点用。省着点。”
说完,他拎起自己那个包裹,转身就走。
“秦越。”林凡叫住他。
他脚步微顿。
“……谢谢。”林凡说道,声音很轻,但很认真。
秦越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然后身形几个起落,消失在崖壁之下。
林凡独自站在空旷的平台上,抱着冰冷的包裹,望着秦越消失的方向。
冰冷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和原则。强势霸道的出手,只是为了维护某种他认可的“规矩”?
这个秦越,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今天的行为,绝不仅仅是因为“看不惯”。
林凡紧了紧怀里的包裹,转身,朝着自己密室的方向走去。心里某个角落,对那个深青色身影的印象,似乎又悄然发生了一点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