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儿轻手轻脚地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氤氲的热气在室内袅袅弥漫。宁儿挽起衣袖,露出半截凝霜皓腕,将细棉软巾浸入温热水中,仔细拧干。她动作熟练地解开王天禄的衣襟纽扣,随着衣衫褪去,露出他线条分明的胸膛与紧实精壮的上身肌肉,块垒分明,在摇曳烛光中泛着健康的色泽。
这身筋骨,宁儿再熟悉不过——与其说是天生,不如说是她这些年严格督促、日日锤炼的结果。府中上下皆知,这位名义上的侍女,实则是少爷身边最特殊的存在。她性子强势,对王天禄尤为严苛,文武两道皆不放松。每日卯时即起,练枪习拳,临帖读书,样样都需经她考核。王天禄天性跳脱,最是坐不住,却偏偏在她面前不敢造次,每每被她清冷的眼神一扫,再多惫懒也只得乖乖收敛。也唯有当虚王世子余长安相邀时,宁儿才会略作通融,允他片刻闲暇。
待小翠儿端着水盆悄声退下,屋内重归寂静。宁儿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王天禄因醉酒仍显潮红的脸颊,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低声喃喃,语气中交织着责备与难以掩饰的关切:“早与你说过,莫要与那虚王世子走得太近……你总是不听。他那样的人,心思深沉如海,岂是你能轻易揣度的?日后吃了亏,才知要长记性。”
她的指尖顺着他的下颌缓缓下滑,若有若无地划过他结实的胸膛,最终停留在那线条坚毅的唇畔,流连片刻。那张平日里总是清冷自持的绝美面容上,此刻竟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温柔红晕,眸中冰霜尽融,只余一泓春水。然而这抹柔情转瞬即逝,她随即轻叹一声,那叹息如羽毛落地,轻得几乎听不见。
她起身为他掖好被角,步履无声地走向房门。在即将合拢门扉的刹那,她停顿了片刻,目光透过逐渐变窄的门缝,深深地望了一眼榻上熟睡的身影,直至房门彻底隔绝了内外,那复杂难言的目光才被悄然隐去。
次日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室内,大街小巷已传遍了虚王世子与相府千金缔结婚约的喜讯。王天禄在阵阵头痛中缓缓睁开眼,只觉脑中混沌一片。昨夜与世子纵情豪饮的画面零星闪过,他猛地记起宁儿的规矩,心下顿时一凛。若是让她知晓自己又醉成这般,定然少不了一番严厉责罚。
他悄悄环顾四周,见屋内并无宁儿的身影,心下稍安,便想趁着清晨溜出府去避避风头。他手脚麻利地套上外衫,轻手轻脚地行至窗边,敏捷地翻身而出。岂料双脚刚刚落地,一道清冷如冰泉的声音便自身侧响起:
“你想去哪里?”
王天禄身形一僵,缓缓转过头,只见宁儿不知何时已静立廊下。她身着一袭月白裙裳,晨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淡金的光晕,愈发显得身姿挺秀,清艳不可方物。她面容看似平静无波,但跟随她多年的王天禄却敏锐地察觉到,那双沉静眼眸深处蕴藏的不悦与寒意,比往日更甚。
“宁、宁儿,早啊……”王天禄赶忙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蒙混过关,“我…我就是翻窗出来,活动活动身子骨。”
“既然要活动身子,”宁儿语调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便开始吧。今日不将破军枪法与伏虎拳各练满五十遍,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她说完,径直走到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自顾自斟了一杯清茶,姿态优雅,目光却如无形的枷锁,牢牢定在他身上。
王天禄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违逆,只得认命地拿起那杆沉重的木枪,在院中挥动起来。这时,小翠儿也蹦跳着来到宁儿身边,脆生生地道:“宁儿姐姐,你听说了吗?满京城都在传,世子和宰相家那位千金大小姐订婚了!都说那位李小姐才貌双绝,是京城第一美人呢!少爷,你呢,你听说了吗?”
“啊?世子殿下昨日同我说了,”王天禄一边挥汗如雨地舞动长枪,一边分神回答,“看得出来,世子殿下对他这位未婚妻,可是期待得很,喜欢得紧呢。”
“专心!”宁儿秀眉微蹙,出声呵斥,脸色似乎又寒了几分,手中的茶盏被轻轻放下,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磕碰声。
“嘻嘻~”小翠儿掩嘴轻笑,“少爷练功不专心,是不是羡慕世子殿下啦?少爷,你可曾见过那位美艳无双的李家小姐呀?”
“嗯?羡慕自然是有点的,”王天禄闻言,手上动作稍缓,咧嘴笑道,“不过你少爷我可没见过本人。要我说,那些传闻也未必作准,说不定是个丑八怪呢!不然怎么从不见她出门上街?”
他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宁儿将茶盏重重搁在石桌上,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如刀:“又错了!这一式劲力绵软,身形涣散,重练十遍。不练到分毫不差,今日便一直练下去!”
小翠儿惊讶地眨了眨眼,觉得今日的宁儿姐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厉,心中不禁为少爷暗暗叫苦。
王天禄更是满心无奈与委屈,暗道不过是多喝了几杯,怎就惹得宁儿如此大的火气?他百思不得其解,心神恍惚间,枪法再次出错。
“错了!”清冷的呵斥声再次响起,如同冰锥,刺破清晨微凉的空气。
日头渐渐攀至中天,灼热的阳光将青石板地面晒得发烫,连庭院里的蝉鸣都带上了几分慵懒的倦意。
王天禄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粗布练功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精壮的身形。每一次挥枪、每一次出拳都变得无比沉重,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那道清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可以歇息了。”
宁儿不知何时已站起身,午时的风拂过,撩起她几缕墨染般的青丝,在她颊边轻轻摇曳。阳光为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那月白的裙裾随风轻扬,更显得她身姿如柳,清逸出尘。
“还差二十遍,”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目光掠过他汗涔涔的脸庞,并未停留,“午后继续。练不完,今日便不要想着出门了。”
说完,她不再多言,径直转身。步履轻盈而决绝,那窈窕的背影在刺目的日光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廊庑的转角,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混杂在燥热的空气中。
王天禄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长长吁出一口带着汗味的浊气,一屁股瘫坐在石阶上,心中满是无奈的哀嚎。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到底是怎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低声嘟囔着。宁儿虽向来对他要求严苛,可像今日这般,带着几乎能凝结空气的冷意,仿佛每一句指令都淬着冰碴,却是极少见的。“我不过是陪世子多喝了几杯,往常……也不至于如此啊。”
他思绪纷乱地回溯着。宁儿与他一同长大,名义上是侍女,实则情同姐弟,甚至更多……她照顾他起居,督促他学业武功,几乎参与了他生命的全部。这份情谊,早已深植骨髓。
“难道……” 一个模糊的念头忽然闯入脑海,“是因为世子订婚的消息?” 他想起早晨自己谈及世子对未婚妻的期待与喜爱时,宁儿骤然冰冷的眼神;想起自己调侃那李家小姐可能是“丑八怪”时,她陡然加重的话语。
可这又与宁儿何干?她为何会因此不快?
“除非……” 王天禄的心猛地一跳,一个从未细想过的可能性浮现心头。他忆起宁儿偶尔看向他时,那清冷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愫;想起朦胧间她昨夜为自己擦拭身体时,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莫非……她是在等我有所表示?”
是了,自己与她虽亲密无间,却从未真正挑明过什么。她一个女儿家,心思细腻敏感,眼见连那素未谋面的相府千金都已名花有主,而自己这个整日与她相伴的“少爷”却还浑浑噩噩,毫无表示,她心中定然是委屈、是生气了!
想到这里,王天禄心头豁然开朗,随即涌上一股强烈的愧疚与一股莫名的冲动。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
“不行!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下去了!” 他暗自思忖,一股混合着歉意与想要弥补的急切情绪在胸中翻涌。“宁儿待我如此,我岂能负她?不若……就在今晚,我也给她一个惊喜!”
正当他心潮澎湃,暗自筹划之际,小翠儿像只欢快的雀儿般蹦跳着来到他身边。
“少爷,累坏了吧?”她娇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手中捧着湿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脸上、颈间淋漓的汗水,语气里满是心疼,“快擦擦。宁儿姐姐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罚得这样重……”
王天禄却恍若未闻,他沉浸在自己刚刚那个“顿悟”与即将付诸行动的兴奋与忐忑之中,目光不由地再次投向宁儿离开的方向,嘴角悄悄勾起了一抹混合着歉意、决心与无限期待的温柔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