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午膳时分，总弥漫着一种寻常人家般的温馨。这一桌菜肴皆是宁儿亲手烹制，她对王天禄的饮食起居照料得无微不至，这份体贴早已成了理所当然。午阳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宁儿正在灶台前专注地调制最后一道羹汤，氤氲热气中，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王天禄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换了身宁儿准备的白色劲装。这衣裳剪裁得体，将他挺拔的身形衬得愈发利落——宁儿总是最懂他穿什么才最相宜，这些年来，他的一切几乎都在她的细心掌控中。只是近来，这份掌控却渐渐有了裂痕。宁儿望着锅中翻滚的汤汁，心底泛起一丝苦涩：那个虚王世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家这个单纯的少爷笼络了去。那世子表面韬光养晦，实则心思深沉，偏偏王天禄浑然不觉自己被利用，如今连带着也被归为京城纨绔之流。她不是没有劝过，可若阻拦得太急切，只怕会引起猜疑，甚至暴露身份——现在还不是让天禄知道真相的时候。
“宁儿，”王天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今日为何这般生气？是那李家小姐订婚了，你不开心？”
宁儿执勺的手微微一顿，汤汁在锅中漾开细小的涟漪。她垂眸掩饰眼中的复杂情绪，淡淡道：“嗯，不开心。”
王天禄绕到她面前，双手负在身后，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意：“那少爷我也跟宁儿求婚定下婚约，可好？”
宁儿倏然抬眸，手中的木勺险些滑落。若在从前，这句话足以让她心花怒放，可如今……她暗暗攥紧了衣角。这个傻少爷除了万贯家财，在京城毫无根基，如何能抵挡即将到来的风雨？又怎能与她并肩而行？
王天禄见宁儿怔在原地，神色由惊讶渐转为清冷，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让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良久，宁儿才轻启朱唇：“少爷和身为丫鬟的我立什么婚约？多此一举。”她转身将羹汤盛入青瓷碗中，语气忽然转厉，“男子汉当有鸿鹄之志，你看那虚王世子，虽为异姓王之后，却敢向陛下求娶宰相之女。你再看看你！整日只知围着丫鬟打转，岂非让人笑话？”
王天禄先是一喜——宁儿说无需婚约原是觉得多余，可后面的斥责又让他泄了气。他无奈地挠了挠头：“我本就是商贾出身，除了这些铜臭之物……”
“住口！”宁儿猛地转身，胸脯因激动而微微起伏，“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妄自菲薄？若是这般没有志气，我绝不会嫁你！”
王天禄被她眼中的决绝刺痛，急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宁儿莫气，你说，要我怎么做才肯嫁我？”
“去求娶李宁照。”宁儿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个名字，目光紧锁着他的反应。
王天禄苦笑着松开手：“宁儿若是不愿嫁我，直说便是，何苦这般为难……”
“我不是在说笑。”宁儿语气稍缓，循循善诱，“我要看你敢不敢迈出这一步，敢不敢去争取。不论结果如何，只要你尽力一试，我就嫁你。”
“当真？”王天禄眼睛一亮——若是只要尝试便可，即便被拒绝、被嘲笑又何妨？
“自然是真的。”宁儿唇角终于绽开一丝浅笑，如春风拂过冰湖。
王天禄喜出望外，一把将宁儿抱起转了个圈，趁她不备在她颊边落下一个响亮的亲吻。宁儿猝不及防，白玉般的脸庞瞬间染上绯红，娇嗔地推开他：“胡闹！快些端菜用膳，饭后还要练枪。”
“啊？今日已经练了整整两个时辰了……”王天禄垮下肩膀，眼巴巴地望着她。
宁儿只是微微挑眉，眸光一凛，他便立即举手告饶：“我练！我练就是了！”
望着他认命的模样，宁儿心底泛起细密的疼。这个被她吃得死死的傻少爷啊……但愿有朝一日，他能明白她今日这番逼迫的苦心。窗外，几只雀鸟掠过庭院，带起几片新落的梨花。
午膳过后，王天禄正蹑手蹑脚地往院门挪步，却被一道清冷的声音定在原地：“想去哪里？”
他身子一僵，缓缓转身，对上宁儿似笑非笑的眼神，干笑道：“宁儿，我就是想活动活动筋骨。”
“那正好，继续练枪。”宁儿抱着双臂，日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王天禄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宁儿，世子殿下昨日说今日要来找我，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休要——”宁儿话音未落，府门外果然传来余长安清朗的呼唤：“王兄！可醒酒了？”
宁儿神色一凝，王天禄顿时眉开眼笑：“你听，我岂会骗你？”
望着宁儿无可奈何的神情，王天禄如蒙大赦，朝她讨好地拱拱手，一溜烟奔向府门。
余长安见他出来，亲热地揽住他的肩膀：“昨日未尽兴，今日不如来我府上小聚。萧姨手艺绝佳，你可有口福了。”
“当真？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王天禄回头朝院内望了一眼，压低声音：“快走快走，再晚些怕是又要被揪回去练枪了。”
二人相视一笑，勾肩搭背地渐行渐远。
宁儿倚在朱漆大门边，目送那两个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环上的铜锈。
来，将她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细长而孤寂。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环上斑驳的铜锈，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
“余长安……”她轻声低语，眸中寒光乍现，握着门环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个虚王世子，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精心守护的世界里激起层层涟漪。她想起王天禄这些日子的变化——那个曾经只会在她身边打转的傻少爷，如今却跟着余长安出入那些声色场所，学着京城纨绔的做派。每念及此，她的心头就像被细针扎过般刺痛。
“若你敢对我家无为不利……”后半句话消散在风里，唯有紧握的门环发出细微的嗡鸣。她在心底暗暗发誓，哪怕拼上性命，也要护王天禄周全。这个傻少爷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那些看似严厉的管束，那些不近人情的训练，都只是为了让他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里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一阵凉风卷过，拂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带走了那句若有若无的誓言。她望着空荡荡的长街，目光渐渐坚定。既然无法阻止他们往来，那她只能更加警惕，像守护珍宝的龙，时刻提防着任何可能伤害到王天禄的危险。
良久，她才缓缓转身进府，轻轻合上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仿佛要将一切威胁都隔绝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