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席间,两人把酒言欢,兴致正浓时,青檀端着红木食案款款而来。王天禄抬眼望去,见这侍女约莫二八年华,身着淡青襦裙,虽不似宁儿那般明艳照人,却别有一番清水芙蓉的韵致。她步履轻盈地跪坐在案前布菜,葱白的指尖托着青瓷碟,在将一碟芙蓉糕递到王天禄面前时,不慎与他伸来接应的手指相触。
“奴婢失礼了。”青檀倏地缩回手,耳垂泛起薄红。
余长安正执壶斟酒,并未留意这细微动静:“青檀,王兄不是外人,不必拘礼。”
“是,世子。”她垂首应声,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
王天禄温然一笑,目光清明地略一颔首,既化解了尴尬,也表明方才纯属意外。青檀见他举止坦荡,心头那点惶然便化作几分好感,悄悄将他的茶盏添至七分满。
“这糕点当真绝妙。”王天禄尝过一口后由衷赞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萧姨娘好手艺。”
恰巧萧莲夕带着叶蓉经过月洞门,听得此言,叶蓉立即扯住萧莲夕的袖摆雀跃道:“萧姨您听,我新收的小弟多识货!”
“王公子这般人品,怎就成你小弟了?”萧莲夕笑问,目光却不自觉飘向窗内。午后暖阳正为王天禄的侧脸镀上金边,挺鼻薄唇的剪影落在湘妃竹帘上,她竟看得怔住了。
“萧姨?”叶蓉连唤两声才唤回她的神思。
此时王天禄已微醺,起身时衣袂带起淡淡酒气:“世子,不知府上净室在何处?”
“青檀,你引王公子去。”余长安吩咐道。
青檀应声提灯前行,王天禄保持着三步距离跟在身后。穿过回廊时初夏晚风拂过,带来她鬓角淡淡的茉莉头油香。
“青檀姑娘在府上多久了?”王天禄寻话问道。
“奴婢是随夫人来的,”她声音轻柔似絮,“与世子算是自幼相识。”
谈话间已至竹林旁的净室。青檀停在青石阶前福身:“公子请便。”
待王天禄掩门而入,她原本规整交叠的双手渐渐绞紧。听着室内略显凌乱的脚步声,想起方才席间饮尽的数壶琼浆,不由悬心——若贵客在府内跌倒,自己万死难辞其咎。
“咚”的闷响伴着一声压抑的喟叹从门缝漏出,青檀再顾不得礼数推门而入:“公子可安好?”话音未落便僵在原地——王天禄正背对着她整理衣带,闻声仓促回身,虽未及看清什么,那惊鸿一瞥的剪影已让她颊染胭脂。
“多谢姑娘关心。”王天禄强自镇定地系好玉带,“贵府净室的踏阶比寻常高出三寸......”
断续的水声与衣料窸窣声中,青檀逃也似地退至廊下,扶住冰凉的廊柱深呼息。待王天禄整理好衣冠出来,只见月色下那抹青影早已翩然远去,唯有余香缭绕。
王天禄摇头轻叹,指腹摩挲着腰间佩玉,心道今日这番意外,怕是要在姑娘家心里落下印子了。
王天禄回到书房,面上已恢复如常。方才那等尴尬事,他打定主意要烂在心底,绝不可污了青檀姑娘的清誉。
他撩衣落座,目光在室内轻扫,未见那抹青碧身影,便顺势问道:“世子,怎不见青檀姑娘?”
余长安正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闻言抬眼:“嗯?她方才不是引你去了?”
“自是引了,”王天禄执起酒杯,借饮酒掩饰神情,“只是我出来时,她已离去,未能当面道谢。”
“无妨,”余长安不以为意地摆手,“她向来这般性子。来,再饮三杯!”
王天禄举杯应和,眼尾余光却瞥向窗外。但见庭院角落的朱漆柱后,一片青碧衣角若隐若现。他佯装赏景,缓缓转头,正对上那双受惊的明眸——青檀扶着廊柱偷望,被他撞个正着,霎时羞得连耳尖都泛起胭色,慌忙缩回柱后。
王天禄听得见自己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也仿佛听见了柱后那颗慌乱的心。他不动声色地转回身,却在举杯时,借着琉璃盏的反光,看见那姑娘又悄悄探出半张脸。这次他未再惊动她,只对着盏中倒影微微一笑。
青檀见状,紧绷的肩线渐渐放松,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腰间丝绦。待王天禄第三次看似不经意地望过来,她终于不再躲闪,垂首福了福身子,这才提着裙裾悄声离去。
“王兄看什么这般出神?”余长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空庭落花。
“在看……晚霞映柱,别有意趣。”王天禄执壶为二人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出涟漪。
这般对饮直至暮色四合。萧莲夕带着满身馨香进来,玉手轻按酒壶:“长安,该歇了。”
余长安这才搁杯。青檀恰于此时现身,立在门边柔声道:“王公子,贵府侍女已在府外等候多时。”
“今日尽兴,恕不远送。”余长安起身时微晃,青檀连忙上前虚扶,却见他摆摆手,“青檀代我送客。”
月色初盈时,三人行至朱门。王天禄转身施礼:“萧夫人请留步。”
萧莲夕停在门槛内,青檀却仍跟着迈过门楣。见王天禄步履微浮,她下意识伸手欲扶,又在触及前收回指尖,只虚虚护在他身侧三步处。
门外石阶下,宁儿背身而立。月华浸透她素白衣裙,恍若披着银河织就的轻纱。夜风拂动她腰间绦带,青檀望着那道清冷背影竟怔住了——未睹真容,已觉惊为天人。
“青檀姑娘,”王天禄温声唤回她神思,“就此别过。”
话音未落,宁儿闻声侧首。月光流过她完美的侧脸轮廓,青檀倒抽一口气,却见王天禄已踉跄扑向那道身影。
“宁儿——”他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撒娇,整个人栽进女子怀中。
宁儿蹙眉揽住他劲腰,素手轻拍他后背的动作却泄露了温柔。两人相携转身时,青檀看见那清冷如雪的姑娘竟由着他将下巴搁在自己肩头,交叠的衣袂在青石路上拖出缠绵的影子。
朱门缓缓合拢,最后一线视野里,青檀望着那对依偎的身影融入长街灯火,不由抚上自己仍在发烫的脸颊。
“别看了。”萧莲夕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将一件披风轻轻罩在她肩上,“有些缘分,远远看着就好。”
青檀低头绞紧披风系带,再抬眼时,门前已空无一人,唯余满地清辉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