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蓉轻快的引领下,两人畅通无阻地步入皇宫深苑。王天禄虽是见惯富贵的商贾之子,此刻仰望着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琉璃瓦,踏过雕龙刻凤的汉白玉阶,仍不禁为这九重宫阙的巍峨气象所震撼。朱红宫墙连绵如云,飞檐斗拱层叠似浪,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皇家的无上威严。
叶蓉却如鱼儿入水般自在,轻提裙裾绕过曲廊回槛,发间银铃随着她的脚步洒落一串清音。沿途侍卫宫人见到这位小郡主,无不躬身退避,目光却在掠过她身旁的青衣公子时流露出几分探究——这生面孔竟能得郡主如此亲近,实在令人好奇。
穿过月华门,眼前豁然展开一片锦绣天地。御花园内奇花争艳,假山流水相映成趣,连空气中都浮动着珍稀兰草的幽香。正当王天禄为这巧夺天工的景致惊叹时,忽闻太湖石后传来一道清越嗓音,如山涧清泉漱石:
“小蓉儿?”
但见一位身着月华色宫装的佳人款步而出,裙裾曳地三寸却不染尘,腰间环佩随着她的步履发出悦耳轻响。她云鬓梳得一丝不苟,仅簪一支羊脂白玉雕成的兰花纹步摇,容颜清丽如雨后新荷,眉目间蕴着经年诗书浸染出的清气——正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三公主叶清瑜。她与宰相千金李宁照并称“京城双骄”,却主动在京城四美评选中屈居第二。据说当时评榜人再三劝说,她只浅笑答:“虚名如浮云,何若多读半卷书?”
王天禄一时怔在原地。这位公主的美,不似萧莲夕那般秾丽逼人,不似宁儿那般清冷孤绝,更不似叶蓉那般灿若朝阳。她恰似一幅精心装裱的江南水墨,既有少女的明净灵动,又沉淀着超乎年岁的温婉从容。最难得的是,虽身着绣金宫装,通身却无半分盛气,反像春日暖阳般令人心生亲近。
叶清瑜察觉到他的注视,纤指轻抚过袖口缠枝莲纹,唇角漾起浅浅笑纹:“这位公子是?”
恰此时一阵春风拂过,枝头海棠簌簌落下,一片绯色花瓣不偏不倚停在她如墨鬓间。王天禄望着这浑然天成的画境,竟忘了礼仪,只痴痴凝望着那片恰如其分点缀在玉簪旁的海棠。
叶蓉见状急忙扯他衣袖,他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躬身作揖:“在下王天禄,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眸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她伸手接住另一片飘落的花瓣,轻声道:“原是王公子。”语气温和得像在问候故人重逢。
叶清瑜见叶蓉步履匆匆,莲步轻移上前,月华色宫装裙裾在青石路上漾开涟漪:"小蓉儿这般急切,连园中新开的并蒂莲都无心欣赏,是要往何处去?"
"我们要去文渊阁寻个故事的结局!"叶蓉雀跃地挽住公主的手臂,发间银铃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惊起了歇在玉兰枝头的翠鸟。
"故事的结局?"叶清瑜闻言,眸中泛起好奇的涟漪。她自幼博览群书,宫中三万藏书几乎尽数阅览,此刻听闻有自己未曾知晓的故事,不由生出几分探究之意,纤纤玉指轻抚过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说来听听,或许我恰巧读过。"
叶蓉忙将王天禄昨日所述的故事细细道来。说到灵猴违逆天命时,她踮起脚尖模仿那挥棒向天的英姿;提及轮回中的一次次抉择,她又蹙起秀眉作沉思状。叶清瑜凝神静听,不时微微颔首,听到那白衣仙子每次轮回都会失去记忆时,她不禁轻叹:"如此说来,每次相遇都是初逢,每次离别却要承受相同的痛楚..."
待叶蓉说完,叶清瑜沉吟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双鱼玉佩:"这般奇诡动人的故事,我竟全无印象。"她抬眼望向文渊阁的方向,晨光为她的侧脸镀上淡淡金边,"正好今日要去找张学士讨论《乐府新编》,便与你们同去请教老学士可好?"
"太好了!"叶蓉欢喜地拍手,转身对王天禄眨眨眼,"清瑜姐姐最是博学,连父王都夸她过目不忘呢!"
三人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途经太液池时,惊起一池锦鲤。叶清瑜状似不经意地侧首,发间步摇流苏轻晃:"王公子是从何处读到这般有趣的故事?我自认阅遍宫中典藏,却对此闻所未闻。"
王天禄恭敬作答:"回公主,是幼时在家中藏书阁偶然得见。那书皮已经破损,扉页也残缺不全..."他目光掠过池面荡漾的涟漪,似在追忆,"后来迁居别处,那些旧籍便遗落在故宅了,后来寻的时候却找不到了。"
"母妃昨日听了这故事,也说想见见天禄小弟呢!"叶蓉蹦跳着踩过地上光影斑驳的石砖,绣鞋上的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还说若是寻到结局,要请他去府上说给萧姨听!"
谈笑间,叶清瑜注意到王天禄谈及《山海经》异兽时能指出三处讹误,说起西域风物更是如数家珍,不由暗忖:这般见识,倒不像寻常商贾子弟。那故事构思精奇,莫非...真是他所编?这般想着,不由借着折花的动作,悄悄打量他清朗的眉眼。
行至文渊阁前,早有侍读学士迎上前来行礼。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博士引着他们步入书海,但见檀木书架高耸如林,其上典籍浩如烟海,墨香与陈旧纸页的气息在雕梁画栋间静静流淌。
"我要看最上面那本!"叶蓉踮着脚指向高处一卷蓝皮线装书,见够不着,便自然地转向王天禄,"天禄小弟,快抱我起来!"
王天禄迟疑地看向公主,见叶清瑜含笑点头,这才小心托住叶蓉的腰肢将她举起。少女的身子轻盈如燕,隔着春衫也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叶蓉得意地取下一卷《异闻辑录》,发间银铃轻响,垂落的发梢不经意扫过他的面颊,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茉莉香。
另一侧,叶清瑜为寻一本《山海异闻录》,提着裙摆踏上红木梯子。不料脚下木阶年久失修,忽然一滑,玉手慌乱中打落几卷竹简。王天禄箭步上前,稳稳扶住她的腰身。公主的身子比叶蓉更为纤柔,淡淡的墨香混着兰麝气息扑面而来,他甚至能看清她睫羽上跳跃的细碎阳光。
"多...多谢公子。"叶清瑜微微侧首,耳垂泛起薄红,忙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稍稍退开半步。王天禄躬身拾起散落的竹简,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那截细腰的触感,竟比上等的江南软缎还要柔腻三分。
老博士在一旁捋须笑道:"老臣倒是想起,前朝确有一则关于灵猴的野史记载..."他颤巍巍地走向最深处的书架,"记得是收录在《天宝遗事》的残卷中..."
叶蓉好奇地凑近王天禄,悄声问:"你说,那猴子最后会不会选择留下?"
王天禄望着窗外被春风吹皱的太液池水,轻声道:"或许...每次选择都会开启不同的因果?"
叶清瑜闻言转身,眸中闪过异彩:"公子的见解,倒与佛家的'一念三千'之说暗合。"
这时老博士捧着个紫檀木匣回来,拭去尘埃,匣中竟是一卷以金丝缀连的龟甲册。三人围拢细看,但见其上刻着的古老文字,在透过棂窗的阳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
窗外春光正好,柳絮如雪飘进阁中,轻轻落在他们的肩头。为着一个未完的故事,三个年轻人的命运,正在这浩瀚书海间悄然交织。
老博士颤巍巍地打开紫檀木匣,取出一卷以金丝缀连的龟甲册。众人屏息凝神,但见龟甲上镌刻的古老文字在透过棂窗的阳光下泛着神秘光泽。老博士取来水晶镜片仔细辨认,半晌却摇头轻叹:
"此乃《天竺异闻录》残卷,记载的却是另一则故事——灵猴历尽艰辛寻得七颗宝珠,召唤神灵后许愿化为人形。"他苍老的手指轻抚龟甲上的刻痕,"至于公主所说的轮回抉择...老夫遍阅典籍,确实未见记载。"
叶蓉顿时垮下肩膀,撅起小嘴:"连文渊阁都找不到,这故事莫非真是杜撰的不成?"
老博士将龟甲册小心放回匣中,捋须笑道:"郡主且听老夫一言。故事的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抉择之道。"他望向窗外太液池的粼粼波光,"自古忠孝难两全,情义难兼顾。若顺天理则需割舍真情,若择情而居又恐罔顾天道。这灵猴的困境,何尝不是人世间的缩影?"
他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卷《道德经》,轻声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或许真正的圆满,不在于选择了哪条路,而在于选择之后能否守住本心。"
叶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仍带着几分失落:"可母妃还等着听结局呢...这下可好,连请天禄小弟过府的理由都没了。"
王天禄温声劝慰:"小老大,既然找不到原典,我们何不自己续写结局?老博士说得在理,重要的不是结局本身,而是作出选择时的初心。"
叶清瑜闻言深深望了王天禄一眼。见他眉目间不见丝毫沮丧,反带着几分超然,不由心念微动:他这般从容,莫非早就知晓结局注定难全?
"说得对!"叶蓉重展笑颜,扯住王天禄的衣袖,"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母妃,把这个道理说给她听!"
叶清瑜轻移莲步上前,袖中暗香浮动:"时辰尚早,不如在宫中用过午膳再走?御膳房新进了江南的莼菜..."
"下次吧清瑜姐姐!"叶蓉已是迫不及待,"我得趁母妃兴致正好时带天禄小弟过去!"说着便拉着王天禄往外跑,绣鞋踏过满地落花,惊起几只粉蝶。
叶清瑜独立朱红宫门下,目送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春风拂动她月华色的裙袂,发间步摇的流苏轻轻摇曳。她不自觉地抚上腰间双鱼玉佩,忽然想起方才王天禄拾起竹简时,指尖那道明显的练武留下的薄茧。
"商贾之子..."她轻声自语,唇角泛起若有所思的浅笑。太液池的春水被风吹皱,倒映着天上流云,恰似她此刻泛起涟漪的心绪。
老博士抱着龟甲册从旁经过,见状不由摇头轻笑:"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叶清瑜倏然回神,玉颊微红,转身步入深深宫苑。唯有那卷记载着灵猴寻珠的龟甲册,在渐沉的暮色中闪着幽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