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终散,灯火阑珊。众臣与皇亲贵胄依序离宫。叶蓉被太后留在了慈宁宫歇息,安王妃苏云袖与萧莲夕结伴同乘回府,而安王叶玄瑾,众人皆知他体弱,常年居于太后宫中偏殿,名为静养,实则是太后最放心不下的幼子,需时时看顾。
宫门外,余长安与王天禄并肩而行,余长安很是自然地揽住王天禄的肩膀,看似随意,实则目光锐利,压低声音问道:“王兄,你与那李家小姐……当真毫无瓜葛?”此事关乎他的计划,他必须确认。
王天禄一脸苦笑与无奈,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世子殿下,天地可鉴!我今日之前,连李小姐的面容都未曾看清过,更遑论相识!她为何如此,我当真是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他神情不似作伪,只有被无端卷入漩涡的懊恼与困惑。
余长安仔细审视着他,未发现任何破绽,心下稍安,但疑虑未去。他拍了拍王天禄的肩:“罢了,许是那才女心思诡谲,故意搅局。此事容后再议。”他心中暗忖,无论如何,李宁照已是名义上的世子妃,这层关系必须稳住。
正说着,叶蓉提着裙摆小跑过来,脸颊因兴奋而泛红:“天禄小弟!太后奶奶说,想听你亲口讲讲那灵猴的故事呢!快随我去!”
余长安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太后亲自召见?这绝非听故事那么简单。看来,皇室的人已经开始注意到王天禄了,是试探,还是拉拢?这正是他窥探皇室态度的好机会。他当即对王天禄笑道:“王兄,既是太后相召,你速去吧。本世子自行回府即可,改日再寻你痛饮。”他表现得极为大度,将空间留给王天禄,也便于自己观察后续。
王天禄拱手与余长安别过,叶蓉已迫不及待地拉住他的衣袖:“走吧走吧,天禄小弟!太后奶奶人可好了,你不用害怕!”
王天禄随着叶蓉穿过重重宫阙,来到庄严肃穆的慈宁宫。殿内灯火通明,太后已换下繁重的礼服,穿着一身舒适的常服,更显慈祥,但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依旧透着洞察世事的清明。
“草民王天禄,参见太后。”王天禄恭敬行礼。
太后让他起身,赐了座,并未立刻提及故事,而是捧着茶盏,状似闲聊般问道:“王公子与小蓉儿,是如何相识的?”语气温和,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宠爱叶蓉,更担心这心思单纯的孙女被人利用。
王天禄正要回答,叶蓉却抢先道:“太后奶奶,是蓉儿自己去找天禄小弟玩的!他懂得可多了,会讲故事,还会做琉璃!”她叽叽喳喳,将如何与王天禄相识,如何一起做琉璃盏的过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言语间满是维护与推崇。
太后听着孙女毫无心机的叙述,再看王天禄始终坦然平静的神色,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她活了大半辈子,看人自有几分准头,此子眼神清澈,应对得体,不似奸猾之徒。尤其是叶蓉那毫不掩饰的亲近,更让她明白,怕是自家孙女主动居多。她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真的问起了那灵猴的故事。
王天禄稍稍松了口气,将故事娓娓道来,言辞恳切,叙述生动,引得太后时而惊叹,时而感慨。在慈宁宫又停留片刻,见太后面露倦色,王天禄便识趣地告退。
然而,他刚走出慈宁宫不远,一名面白无须、气息沉稳的中年太监便拦住了他,低声道:“王公子,陛下有请。”
王天禄心中一震,不敢怠慢,跟着太监来到一处僻静的偏殿。殿内烛火摇曳,皇帝叶玄胤已换下龙袍,穿着一身常服,负手而立,虽无朝堂之上的逼人威压,但那无形的帝王之气,依旧让王天禄感到窒息般的压力。
“草民王天禄,参见陛下!”他急忙跪下行礼。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王天禄起身,垂首而立,不敢直视。
皇帝缓缓踱步,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今日宴上,你与虚王世子,似乎交情匪浅?”
来了!王天禄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最关键的问询。他必须谨慎回答,既不能出卖余长安,也不能让皇帝认为自己是余长安的好朋友。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如实答道:“回陛下,草民与世子殿下,是在酒楼饮酒时偶然相识。殿下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与草民颇为投缘,故而时常相聚。若论交情,可称酒友,亦可称好友,但草民深知身份悬殊,不敢妄攀。”
他这番话,点明了相识的偶然性,强调了“酒友”和“好友”的私人性质,同时用“身份悬殊”暗示了自己与余长安并非紧密的政治同盟。他只是一个被世子赏识的,有些才能的商人之子。
皇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扳指。他阅人无数,看得出王天禄话语中的坦诚与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帝王心术让他瞬间把握住了关键——此子,目前来看,更像是余长安看中并试图拉拢的一枚棋子,一枚有潜力、尚未完全归属的棋子。而一枚棋子,尤其是尚未完全落定的棋子,正是最好利用和掌控的。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皇帝没有继续追问余长安的事,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话锋忽然一转,提到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听说,你前几日,与清瑜一同在文渊阁寻书?”
王天禄心头再紧,谨慎应道:“是,陛下。草民与郡主、三公主殿下偶遇,一同寻找故事的下卷。”
皇帝“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他没有问“你觉得清瑜如何”这种直白的话,那太露骨,不符合他试探的风格。他只是点出这件事,观察王天禄的反应,看他是否会对皇室公主有任何非分之想或借此攀附的意图。
王天禄的回答谦卑而守礼,毫无逾越之态。
片刻后,皇帝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挥了挥手:“好了,你回去吧。璇玑会试在即,好生准备。”
“是,草民告退。”王天禄如蒙大赦,恭敬地行礼,缓缓退出了偏殿。
待王天禄离去,皇帝沉默良久,才对阴影处侍立的心腹太监魏公公道:“你觉得此子如何?”
魏公公躬身,声音尖细而平稳:“回大家,老奴观之,如一池清水。”意思是心思单纯,背景清楚,至少目前看来,尚未被各方势力彻底染指。
皇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哼,清水?朕要的就是这池清水。”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若能驾驭得当,这池清水,或可淹掉朕眼前的一些碍眼之物。去,传清瑜来见朕。”
“是,陛下。”魏公公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偏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皇帝的试探点到即止,却已在他心中埋下了新的种子。王天禄这枚意外的棋子,似乎比预想的,更有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