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王府门前的石阶上。宁儿一袭素白衣裙,宛如月下悄然绽放的玉兰,静静地立在府门外。她的目光穿透朦胧的夜色,专注地望着长街的尽头。当那抹熟悉又带着几分急切的身影从街角出现,并朝着她飞奔而来时,她清冷的眸子里,几不可察地漾开一丝暖意。
王天禄几乎是冲到她面前的,带着一身宫宴的烟火气和夜风的微凉,不由分说便张开双臂,将她拦腰抱起,兴奋地原地转了两个圈,声音里满是亟待分享的激动:“宁儿!宁儿!今日宫里可是发生了许多事!”
“好了好了,快停下!成何体统!”宁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低呼,玉手下意识地扶住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嗔怪,却并无多少怒意。
王天禄这才将她轻轻放下,但双手仍扶着她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如同藏满了星子。“宁儿,你听我说!先是献礼,太后她老人家可喜欢我和小郡主一起做的那个晶凤琉璃了!夸赞个不停,还特意叫小郡主到身边去问呢!”他眉飞色舞,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宁儿微微颔首,唇角有浅淡笑意:“嗯,能得太后喜欢,是你们的福气。”
“还有呢!”王天禄话锋一转,脸上带上了几分心有余悸和后怕,“后来陛下宣布世子和李小姐的婚事,你猜怎么着?那位李家小姐,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竟然当众说……说……”他有些难以启齿,偷偷觑着宁儿的脸色。
宁儿眸光沉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王天禄硬着头皮,语速飞快地说道:“她说她已有心上人,心上人就是我!要抗旨!”
他话音未落,便觉腰间软肉猛地一痛,却是宁儿纤纤玉指已经精准地掐住,轻轻一拧。
“哎呀!宁儿莫急!听我说完嘛~”王天禄吃痛,连忙告饶,以为宁儿是醋意大发,急忙解释,“这根本是无妄之灾!我连她正脸都没看清过几次!还好陛下圣明,坚决不允,圣旨还是下了,她终究是世子妃。总之啊,”他讨好地看着宁儿,“我与宁儿的约定,让她主动拒绝,我这边的责任算是完成了!而且,宁儿,我还当着陛下和所有人的面,宣布要参加璇玑会试了!”他挺起胸膛,带着几分豪气,“到时候我定要全力以赴,就算不能夺魁,也要博个出彩,挣个官职回来,风风光光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将宫宴上的惊心动魄化为略带夸张的叙述,唯独略过了皇帝和太后的单独召见,以及两位皇子的拉拢,只挑了些看似风光或有趣的事情来说,不想让宁儿过多担忧。
宁儿静静地听着,当他提到李宁照当众“示爱”时,她眼底确实掠过一丝寒芒,但很快便隐去。听到他后面的话,尤其是提及约定和会试,她的眼神才渐渐柔和下来。她松开掐着他腰的手,反而用指尖轻轻揉了揉那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好了,知道了。璇玑会试汇聚天下英才,绝非易事。从明日起,训练加倍,文试武考,皆不可松懈。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知道了,宁儿!我一定听话!”王天禄连忙保证,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这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挠了挠头,带着几分疑惑嘀咕道:“不过宁儿,说来也怪,那李家小姐……好看是当真好看,怕是全场最漂亮的人了,就是……就是看着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可离得远,看得又不真切,怎么也想不起来……”
“哦?”宁儿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平缓无波,“你就是盯着人家小姐细看了?”
王天禄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连忙摆手,信誓旦旦地表忠心:“没有!绝对没有!就是……就是她站起来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而已!她哪里及得上宁儿你万分之一好看?宁儿你是没到场,若是你去了,她就算是九天仙女下凡,在你面前也要黯然失色,沦为庸脂俗粉!”他搜肠刮肚,将能想到的赞美之词尽数奉上。
宁儿看着他急于解释的模样,听着他那些夸张的比喻,终是没忍住,唇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如同冰莲初绽,瞬间驱散了眉宇间的些许清冷。她轻轻拍开他还在比划的手,柔声道:“好了,贫嘴。我让翠儿备了些醒酒茶,一直温着。去喝了,然后好好歇息。明日卯时,准时庭院训练。”
“是!谨遵宁儿吩咐!”王天禄如蒙大赦,笑嘻嘻地应下,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只觉得回到这有宁儿的府中,所有的纷扰与不安都悄然远去了。他跟着宁儿走进府门,灯火温暖的家的气息,将他牢牢包裹。
待宁儿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王天禄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翻腾,尤其是李宁照那令人费解的举动,以及皇帝、太后、皇子们各异的目光,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需要做点什么来理清思绪,更重要的是,他记得对安王妃的承诺。
他悄悄起身,披上外衫,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案前。磨墨,铺纸,执笔。跳跃的烛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笔尖流淌出的墨痕。他答应过王妃,会将新写的故事由叶蓉带去。略一沉吟,他决定写下那个盘桓在他心中许久的,关于等待与错过的故事——《白蛇缘》。
笔尖落下,故事悄然展开:
第一章:断桥恩
江南烟雨,西湖潋滟。一条通体雪白的灵蛇于雷峰塔下误触禁制,身受重创,奄奄一息,洁白的鳞片沾染了泥泞与血污。恰逢一青衫书生许宣途经,见其可怜,心生恻隐,不顾自身衣衫被泥水溅湿,小心翼翼将其捧起,置于干燥草丛,又以随身携带的清水为其清洗伤口,喃喃道:“小小生灵,何以遭此劫难?望你此后,小心避世。” 白蛇虽虚弱,却将那书生清俊的眉眼、温和的声音深深印入灵台。待它伤愈,耗尽修为化形成功,一袭白衣,清丽绝俗,名为白素贞。她满怀希冀重回旧地,却只见湖水悠悠,芳草萋萋,那青衫书生已不见踪影。多方打听,方知他早已启程,进京赶考。她毫不犹豫,踏上了漫漫寻人路。
第二章:轮回错
京城繁华,人海茫茫。白素贞寻遍贡院、客栈、酒肆,却始终未能觅得恩公踪迹。她不知,那书生许宣科场失利,名落孙山,自觉无颜回乡见江东父老,加之盘缠用尽,贫病交加,在一个寒冷的雨夜,满怀失意与绝望,投河自尽。当白素贞终于循着一丝微弱的气息找到河边时,只拾得一块他被水流冲落的、早已冰冷的家传玉佩。她握着那玉佩,在河边哭了三天三夜,雨水混着泪水,心如刀割。她发誓,纵然寻遍轮回,也要找到他。第一世,她终于寻到他的转世,他却已娶了邻家女子,夫妻和睦,儿女绕膝。她隐在暗处,看着他平静幸福的生活,默默守护,直至他寿终正寝。第二世,他投身行伍,成了保家卫国的士兵,她远远望着他披上戎装,英姿勃发,却最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她只能在他坟前,添上一杯薄酒,诉说着无人能懂的思念。
第三章:笼中雀
第三世,白素贞早早便锁定了他的气息。这一世,他是一介平凡书生,虽无功名,却安然度日。然而,就在白素贞准备现身与他重逢时,一道强大的禁制将她困住。一位权势滔天的名门望族家主,觊觎她的美色与灵韵,以家族传承的缚灵秘法,强行将她囚禁于深深庭院,并日夜以秘术消磨她的法力。她的修为日渐消散,连维持人形都变得艰难。一日,那书生因缘际会,上门为府中公子授课。隔着雕花窗棂,她看到了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依旧是清秀的眉眼,带着几分书卷气。他似乎感应到什么,朝她的方向望来,目光清澈,带着一丝疑惑。白素贞心中剧痛,几乎要脱口呼喊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连发出声音都如此费力。她已被迫成为他人的“妾室”,法力尽失,形同凡人,如何还能与他相认?又如何能让他卷入这是非漩涡?她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任由泪水无声滑落,在他探寻的目光中,狼狈地别开脸,蜷缩在华丽的牢笼深处,眼睁睁看着他带着不解,缓缓离去。那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成了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写至此处,王天禄搁下笔,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故事中白蛇那无尽的等待与一次次阴差阳错的遗憾,让他的心境也仿佛沉浸其中,带着几分怅惘。他将这三章故事仔细整理好,用镇纸压平,准备明日交由叶蓉,带给那位或许能在故事中找到些许共鸣的安王妃。
窗外,月色西沉,万籁俱寂。只有书案上跳跃的烛火,陪伴着这个在深夜里,以笔墨编织幻梦,也梳理着自己纷乱心绪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