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安与王天禄二人把盏言欢,直至萧莲夕第三次轻叩门扉,余长安方意犹未尽地起身告辞。青檀望着王天禄满颊酡红、步履蹒跚的模样,不由攥紧衣袖。见他一个踉跄险些碰倒青瓷瓶,她急忙上前虚扶,转头却见世子早已稳坐窗前执卷——这般酒量于习武之人确实不算什么。
"王公子,月已中天,可要奴婢扶您去客房安歇?"青檀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意,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王天禄摆手时带起阵阵酒香:"不必劳烦..."话未说完便晃了晃,青檀趁机上前托住他臂弯。触及之处肌理坚实,她这才惊觉这位北地儿郎的身形如此伟岸,竟将她整个人笼在影子里。
"青檀,且好生扶着王公子。"萧莲夕端着琉璃灯立在月洞门下,烛火在她桃红色的醉靥上摇曳,"我去备醒酒汤。"
小丫鬟应声时已自然环住王天禄的腰身,掌心隔着重锦感受到温热的体温。王天禄刻意放缓步伐,青檀发间淡淡的茉莉香随夜风飘来,他低头看见她绷紧的纤弱肩颈,不由放轻声音:"多谢青檀姑娘。"
"原是分内之事。"她仰头时露出被霞色浸染的脖颈,忽觉耳垂上坠着的珍珠都在发烫。
穿过紫藤花架时,王天禄忽然倾身,惊起几片落叶:"既无外人,唤我天禄可好?"
"这不合规矩..."青檀攥紧他墨色腰封上垂落的流苏,忽觉指尖被什么硌到——原是暗纹里织着银丝云雷纹。
"那我也只能继续称青檀姑娘了。"他佯装叹息,温热呼吸拂过她簪着的玉蝶簪。
"天禄...哥哥。"这三个字如含羞草般在她唇齿间绽开,心底却似有蜜糖融化。
客房内烛影摇红,青檀拧干帕子时瞥见铜镜里自己水光潋滟的眼眸。擦拭他眉骨时,王天禄忽然睁眼,琥珀色的瞳仁里映出她慌乱的模样。她想起世子从来不许人近身伺候,就连夫人碰他衣袖都要蹙眉。那位小主子总说京城是黄金牢笼,却不知这深宅里有人甘之如饴。
"醒酒汤来了。"萧莲夕端着缠枝莲纹瓷碗出现,石榴红裙裾扫过门槛。她俯身时鬓边赤金步摇掠过王天禄的肩头,青檀注意到夫人今日竟戴着年节才用的翠青宝石耳珰。
喂药时王天禄的唇擦过勺沿,青檀手一抖,汤药在湘绣枕面上洇开暗痕。萧莲夕临走前深深望了眼窗外——西厢房早已烛火尽灭,她方才去寻世子时,那扇雕花木门竟连条缝隙都推不开。
夜色如墨,余长安一身玄色夜行衣,身形如鬼魅般在连绵的屋脊上飞掠。他足尖轻点黛瓦,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有衣袂破风带起的细微气流。
他首先潜至安王府邸,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附在高檐下的阴影里。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可见安王妃正于暖阁灯下闲坐,手执几张信笺,看得入神。烛光映照着她姣好的侧颜,唇角不时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情状并无任何异常。余长安观察片刻,身形再度隐入沉沉的黑暗,朝着王天禄的府邸方向疾驰而去。
王天禄府内,夜色静谧。唯有巡夜的侍女掌灯走过廊庑,检查着门窗是否紧闭。为首的女子身姿曼妙,正是宁儿,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小翠儿。行至庭院中,另一名被称为冷月瑶的侍女忽然顿住脚步,猛地抬头望向屋顶某处暗影,眼神锐利如鹰隼,清叱一声:“什么人!”
宁儿眉头当即蹙起,心中暗恼这冷月瑶沉不住气,如此轻易便打草惊蛇。
藏身于飞檐阴影中的余长安微微一怔,未料这巡屋的侍女感知如此敏锐,竟能瞬间锁定他的方位。他不敢怠慢,当即施展身法,如轻烟般遁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连绵的屋宇之后。感知后方并无人追赶,他心思一转,又悄无声息地折返,屏息凝神,继续暗中观察。
庭院内,宁儿正板着脸训斥冷月瑶:“行事如此毛躁,大惊小怪!若日后是少爷在房中安寝,也被你这般一惊一乍地惊扰,该如何是好?”
“就是,就是,”小翠儿怀里抱着一只不知从何处来的雪白小猫,轻轻抚摸着,附和道,“月瑶姐姐你也太胆小了,兴才就是它弄出的动静呢。”说着,举起小猫的爪子朝屋顶方向挥了挥。
冷月瑶低下头,纤长的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对不起,是奴婢错了。”
暗处的余长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虽对冷月瑶方才精准的直觉仍存有一丝疑虑,但见她被训斥后并未再有异动,且府中似乎也无人深究,便暂且按下了疑虑。罢了,今夜看来并无更多收获,先行回去再作打算。他身形一荡,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确认那缕陌生的气息彻底远去,宁儿紧绷的神情才略微放松。她缓缓开口,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这次便算了,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说完,她冷冷地瞥了冷月瑶一眼,那目光似能穿透人心,随即转身欲走。
冷月瑶望着宁儿的背影,内心挣扎片刻,终是鼓起勇气,压低声音问道:“你……究竟是谁?王天禄……他又是什么人?”
宁儿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几分讥诮与警告:“你这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野猫儿听好了,我是这府邸的女主人。我不管你有何目的,也不管你究竟是何来历,既入了这府门,就得守我的规矩。否则……”她微微侧首,眼角的冷光扫过冷月瑶,“即便是天禄,也未必保得住你。”
说完,宁儿不再停留,牵起小翠儿的手款款离去。
冷月瑶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宁儿那瞬间散发出的冷冽气场,绝非寻常侍女所能拥有。她暗忖:此女修为高深,心思缜密,沉着冷静异于常人。王天禄啊王天禄,你府上的这位“侍女”,可真是不简单!
另一边,小翠儿仰着头,好奇地问:“宁儿姐姐,月瑶姐姐到底是什么人呀?她来府里是做什么的?”
宁儿停下脚步,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翠儿怀中那只白色母猫的鼻尖,意有所指地淡淡道:“不过是个外来的野猫罢了。野猫还能干什么?无非是……想方设法勾引人,妄图有个安身之所罢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掌控一切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