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棂上糊着的浅碧窗纱,在室内投下柔和朦胧的光晕。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仿佛都沾染了静谧的气息。
青檀是在一片温暖与安稳中醒转的。她先是感到身侧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独属于王天禄的、混合了淡淡酒气与清冽体息的味道。她懵懂地眨了眨眼,才惊觉自己竟一整夜都依偎在他宽阔的怀抱里,一只手臂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胸膛上。
昨夜那些惊惧与羞怯的记忆瞬间回笼,让她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霞光。她小心翼翼地、极缓极缓地抬起头,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身侧人的安眠。
映入眼帘的是王天禄沉睡的侧颜。平日里带着几分不羁的眉眼此刻全然放松,下颌的线条也显得柔和了许多,呼吸匀长。青檀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咚咚咚地,像是在敲着一面小鼓。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甜蜜与羞怯的情愫,如同春日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尖。
她鬼使神差地,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到高挺的鼻梁,再到……那双总是带着笑意,或是在讲鬼故事时显得格外幽深的唇。
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毫无预兆地窜入脑海,让她的指尖都微微发麻。
“就一下……只要一下就好……”心底有个声音在小小声地怂恿着。
她紧张地再次确认他仍在熟睡,羽睫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于是,她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像一只偷腥的猫儿,纤柔的身子微微撑起,带着沐浴后残存的淡淡茉莉香,一点点、一点点地俯身靠近。
她的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动一片羽毛,乌黑的发丝有几缕滑落,轻柔地扫过王天禄的颈侧。在双唇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长睫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着,最终,将那如花瓣般柔软湿润的唇,轻轻地、一触即分地印在了他的唇角。
那触感温温热热的,带着男子特有的气息,却像是一点火星,瞬间烫到了她的心底。
一吻之后,她如同被火燎到一般,猛地弹开。俏脸已是红得能滴出血来,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绯色。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慌乱不堪地从床榻上溜下来,连绣鞋都来不及穿好,便踮着脚尖,提起鞋子头也不回地、像一阵轻盈的风般逃离了这间让她心跳失序的客房,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馨香,在晨光中悄然浮动。
几乎是在房门被轻轻带上的同一刻,床榻上,原本理应“熟睡”的王天禄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睡意?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方才被那柔软唇瓣触碰过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湿濡的、痒痒的触感,以及那缕清甜的茉莉香。
一抹极深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眼底层层漾开,最终抵达唇角,化作一个无声却愉悦非常的弧度。他摩挲着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倏忽即逝的、蝴蝶亲吻般的温度,低声自语,嗓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
“这小丫头……”
王天禄推开房门,晨光熹微,庭院中草木尚带着露水的清新。他一眼便瞧见青檀正垂首敛目地侍立在萧莲夕身侧,模样乖巧得很。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却出卖了她——趁萧莲夕不备,她总是悄悄抬起眼睫,飞快地瞟他一眼,那眼神既羞怯又依恋,活像只偷吃了鱼腥又怕被主人发现的小猫。
王天禄唇边不由泛起温柔的笑意,上前拱手道:“萧夫人安好,青檀姑娘早安。”
萧莲夕含笑还礼:“王公子昨夜休息得可好?”
这时余长安爽朗的声音自廊下传来:“王兄,在我这府上睡得可还安稳?”
王天禄意味深长地瞥了青檀一眼,朗声笑道:“好得很,再好不过了。”
青檀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尖发颤,慌忙后退半步低下头去,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绞着袖口暗自腹诽:这位公子真是……坏透了!明明知道她羞窘,还偏要这般逗弄她。
用过早膳,王天禄便起身告辞。余长安并未多作挽留,主客二人拱手作别。只是站在萧莲夕身后的青檀,望着那人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眼底不觉流露出几分怅然若失。
“青檀?青檀?”萧莲夕连唤两声才拉回她的神思,“这般出神,在想什么?”
“啊?夫人恕罪,”青檀慌忙收回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没、没想什么……”
萧莲夕在亭中坐下,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家侍女绯红的耳垂:“还想瞒我?你这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夫人明鉴,”青檀声如蚊蚋,“就是……就是王公子昨夜给奴婢讲了些鬼怪故事,怪吓人的,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
“哦?”萧莲夕挑眉,饶有兴致地向前倾身,“什么样的故事?说来听听。”
青檀只得将昨夜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细细道来。她本就口齿伶俐,说到惊险处还不自觉地模仿王天禄当时的语气,直听得萧莲夕眸色发亮,竟追问道:“后来呢?可还有后续?”
“王公子就讲了这些。”青檀见夫人听得入神,心下恍然——原来夫人平日里端庄持重,却偏爱这些惊险刺激的志怪传奇。她灵机一动,轻声道:“不过王公子答应日后还会再讲。夫人若喜欢,下次请他来府上,正好可以说给夫人听。”
萧莲夕满意颔首,这才想起整日不见外甥踪影:“是了,长安一早去了何处?”
青檀茫然摇头。她整颗心都被那个离去的背影填满,哪里还分得出心神留意世子的去向。
晨光正好,王天禄步履轻快地穿过喧闹的街市,心中惦念着府中之人,脚下不由又快了几分。一夜未归,对宁儿的思念便如春日野草般疯长,挠得他心头发痒。
甫一踏入府门,绕过影壁,便见庭院中花木扶疏,宁儿正立在紫藤花架下,一袭水色衣裙清雅如兰。她手中执着一卷书册,目光却落在不远处正躬身浇花的冷月瑶身上,似是监督,又似闲观。
“宁儿!”王天禄眼中霎时只剩下那抹倩影,几步上前,不由分说便将她揽入怀中,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熟悉的清冷梅香,满足地喟叹一声,“我的宁儿……”
宁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微微一怔,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与有力的心跳,颊边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她眼波流转,瞥了一眼僵在一旁、低头敛目的冷月瑶,轻轻推了推他,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声音却不觉放软了几分:“好了,大白日的,像什么样子……也不怕人看了笑话。”
王天禄却浑不在意,手臂又收紧了些,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笑:“怕什么,我抱自家娘子,天经地义。”他目光扫过一旁手足无措、几乎要将自己缩进花丛里的冷月瑶,这才稍稍收敛了些。
宁儿无奈,只得由他抱着,指尖却悄悄在他腰间轻拧了一下,低声道:“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就为这般胡闹?”
“自然是想我的宁儿了,”王天禄理直气壮,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刻不见,如隔三秋。”
两人正你侬我侬,情意绵绵之际,一声清脆娇亮的呼喊自廊下传来,打破了院中的静谧:“天禄小弟!”
话音未落,一道鹅黄色的俏丽身影已如乳燕投林般飞奔而来,正是小郡主叶蓉。她见到王天禄与宁儿相拥的场景,脚步顿了一瞬,随即大大方方地上前。宁儿见状,面上微赧,轻轻自王天禄怀中挣脱开来,理了理微皱的衣袖,恢复了平日端庄的模样。
叶蓉却不管这些,一把拉住王天禄的胳膊,急切道:“天禄小弟,你来得正好!快随本郡主来,有要紧事同你说!”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嗯?小老大,何事如此着急?”王天禄被她扯着,只得顺势跟上。
“边走边说!”叶蓉拽着他便往府门外行去,方向竟是朝着皇城。
穿过熙攘的街道,叶蓉这才放缓脚步,侧头对王天禄道:“是太后奶奶的意思。她老人家说了,往后你得常去文渊阁进学,余长安那家伙也一同去。你们俩互相督促,好生准备接下来的璇玑会试,可不许偷懒!”
“哦?太后娘娘竟亲自过问此事?”王天禄挑眉,随即想到什么,戏谑地看向叶蓉,“那想必小老大您……也要一同前往,监督我等了?”
叶蓉闻言,小嘴一撇,带着几分被说中心事的懊恼,又有些许无奈:“哼,你怎么猜到的?母妃非要本郡主也跟着去,说什么……让我也跟着你好好读读书、练练字,收收性子!”她说着,颇有些愤愤地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显然对这“陪读”的差事不能去玩而颇有微词,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