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蓉拉着王天禄,一路穿宫过殿,直抵文渊阁。阁内书香静谧,已有几道身影先至。余长安果然不在,却在座中见到了三公主叶清瑜,以及当朝太子与二皇子。
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学士早已端坐上位,目光如炬。叶清瑜见他们进来,趁着行礼的间隙,极轻地对王天禄低语了一句:“这位是陈太师,父皇的恩师,今日起特意为我们讲授经略文学,以备璇玑会试。”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点。
王天禄心下明了,与叶蓉一同恭敬行礼后落座。
陈太师讲授的乃是治国经略之道,引经据典,言辞深奥。叶清瑜凝神静听,时而微微颔首,显然游刃有余。王天禄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但听了几句后,便发现其中关窍——这些道理,宁儿早在教导他文武之道时,便已用更直白透彻的方式为他梳理过根基。此刻听太师讲来,不过是换了些繁复言辞,内核竟无比熟悉。他唇角微勾,宁儿果然厉害。
与他们二人的从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旁几乎要抓耳挠腮的太子与二皇子。两人听得眉头紧锁,眼神迷茫,显然已不知太师所云。而一旁的叶蓉更是不济,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彻底伏在案上,去会了周公。
一堂课对于太子二人与叶蓉而言,简直是场折磨。好不容易捱到结束,太师刚宣布散课,太子与二皇子几乎同时跳了起来,一左一右拉住王天禄。
“王兄,今日听得茅塞顿开,不如去我东宫,我们再把酒细论?”太子抢先道。
“太子此言差矣,王兄明明与我更有共鸣,该去我宫中一叙才是!”二皇子毫不相让。
两人竟就此争执起来,都想将这看似颇得真传、又深得圣心的王天禄拉拢到自己身边。
叶清瑜见状,莲步轻移,走到王天禄身侧,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太子哥哥,二皇兄,王公子与蓉儿早已应下要去我宫中用膳。二位皇兄,还是……继续商讨谁更‘共鸣’吧。”她言语间略带调侃,随即对王天禄与刚刚被摇醒、还揉着眼睛的叶蓉柔声道:“王公子,蓉儿,我们走吧。”
太子与二皇子一时语塞,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清瑜将人带走。
到了叶清瑜所居的宫殿,环境清雅,陈设精致却不失书卷气。午膳精致可口,席间气氛轻松。膳后,叶清瑜命宫人取来一本装帧素雅的册子,递给王天禄。
王天禄接过一看,微微一愣。册子里用工整清秀的小楷,一字一句抄录的,竟全是他之前信口讲述的那些鬼怪奇谈、乡野异闻。字迹如清泉流石,隽永秀逸,足见抄录者之用心与书法功力。
“公主这手字,当真令人佩服。”王天禄由衷赞道。
叶清瑜浅浅一笑,眼中有一丝期待:“随手记录罢了。王公子,这些故事皆出自你口,不若……在此处签下你的名讳,可好?”
王天禄也不推辞,接过宫人奉上的笔,略一沉吟,便在扉页上提笔落款。他的字不似叶清瑜那般秀雅,却自有一番洒脱不羁的风骨,笔力遒劲,与公主的字迹并立,竟毫不逊色,相得益彰。
叶清瑜看着那并排的两个名字,心中微微一动。今日文渊阁中,他应对太师提问时的不卑不亢、见解透彻;此刻笔下流露的卓然风骨;还有这些看似荒诞却蕴含机锋、引人深思的故事……她发现自己之前对这位王公子的了解,实在浅薄。他就像一座藏于迷雾中的山,每靠近一步,便能发现新的风景。
作为醉心诗书文墨的她,很难不对这样一个人心生欣赏。而这欣赏之中,似乎又悄然混入了一丝更为奇妙的情愫。她想起父皇隐晦的暗示,让她设法笼络此人。可此刻,看着他那双清澈又带着几分不羁的眼眸,叶清瑜心底却生出一种坚定的念头:她不愿带着任何功利的目的去接近他。她只想,就如现在这般,保持着彼此间这份纯粹的相处,不论前程,只论当下。
午膳的闲适气氛尚未完全散去,一名身着玄甲、气度沉稳的禁卫便前来传令,正是禁卫统领程天年。他声音洪亮,不带丝毫赘余:“诸位殿下、公子,请即刻更换劲装,至校场集合。”
待到众人换好利落的骑射服出现在校场时,姿态各异。叶清瑜一身月白劲装,衬得身姿愈发纤细挺拔,眉目间依旧带着书卷气的温婉,若非这身打扮,实在看不出是来习武的。小郡主叶蓉则如脱缰的小马驹,东张西望,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身装束于她再合适不过。
相比之下,太子便显得有些窘迫,圆润的身材被劲装包裹着,动作间颇有些笨拙,引得一旁素习武事的二皇子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皇兄,你这模样,怕是连马步都扎不稳吧?”
“你!”太子面红耳赤,两人顿时又针尖对麦芒般地争执起来,直到程天年一声威严的咳嗽,才勉强止住。
程天年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沉声道:“自今日起,由末将负责督导诸位武艺基础与军阵策论,以备璇玑会试之需。”
接下来的训练,对叶清瑜而言近乎折磨。跑步不过两圈,她已气息微乱,香汗淋漓;基础的扎马步更是让她双腿酸软,身形摇摇欲坠。她紧咬着唇,勉力支撑,那份属于公主的骄傲不容她轻易示弱。反观叶蓉,虽不精通,但胜在身子灵巧,倒也勉强跟得上。
而程天年的关注点,显然更多地落在了王天禄身上。无论是体能、拳脚,还是随后讲授的军阵策论,他对王天禄的要求都尤为严苛,近乎挑剔。王天禄心知肚明,这恐怕是皇帝特意交代的“关照”。他并未抱怨,反而沉下心来应对。
一番考较下来,程天年心中暗惊。此子拳脚功夫扎实,绝非花架子,更难得的是对军策的理解往往能直切要害,虽缺乏实战历练,但天赋与基础远超同龄人,甚至不逊于军中一些年轻将领。他原本只是奉旨行事,此刻却真正生出了几分考较和打磨的心思。
叶清瑜虽自身疲累不堪,目光却始终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场中那道矫健的身影。看着他从容应对程统领的种种苛刻要求,挥洒汗水间展现出与文渊阁内截然不同的勃发英气,她心中那抹奇异的欣赏不禁又深了几分。原以为他只是文思敏捷,却不料武略亦是不凡,当真是文武双全,一次次出乎她的意料。
程天南看着在严格训练下依旧气息平稳、眼神清亮的王天禄,心中暗道:“陛下此举,看来并非无的放矢。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啊。”
校场的尘沙在午后阳光下飞舞,伴随着呼喝声,勾勒出少年们各异的身影,也预示着未来的波澜,正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