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二皇子争执不休,一个面红耳赤,一个青筋暴起,眼见就要闹得不可开交。叶清瑜轻移莲步,走到两人中间,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皇兄,不必再争了。太后奶奶已经吩咐王公子往慈宁殿用膳了。”
太子闻言,眼睛一亮,当即抚掌笑道:“既然如此,我也要去给皇奶奶请安!确实许久未见了。”他说话时眼角微扬,带着几分刻意表现的热切。
二皇子冷哼一声,广袖一拂:“皇兄前几日才在皇奶奶寿宴上露过面,这会儿又装什么孝子贤孙?”他刻意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得清楚。
“你说什么?”太子勃然变色,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玉佩,“顶撞皇兄,好你个二小子!”
“不过是虚长几岁,我看这些年岁都长到肚子里去了!”二皇子反唇相讥,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从殿外吵到慈宁宫门前。穿过朱红宫门时,但见庭院中几株晚开的玉兰正自吐芳,淡雅香气弥漫在暮春的空气里,却丝毫未能缓和这对兄弟间的剑拔弩张。
直到踏入太后寝殿,二人方才噤声。太后端坐在紫檀木雕花榻上,手中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目光如炬地在两个孙子脸上扫过,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身为皇子,要持重沉稳,怎么还像市井孩童般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两人垂首侍立,不敢再多言。太后训斥完毕,面色稍霁,转而唤叶清瑜与王天禄近前。她细细端详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年轻人,只见叶清瑜身着淡青宫装,亭亭如玉树临风;王天禄一袭月白长衫,俊雅如松间明月。太后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微微颔首。
“蓉儿,来扶哀家。”太后朝郡主叶蓉招手,小郡主乖巧地上前搀扶太后往膳厅走去。用膳时,太后特意安排叶清瑜与王天禄比邻而坐,自己则带着小蓉儿坐在对面。席间觥筹交错,太后言语温和,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两个年轻人,时而问及王天禄的家学渊源,时而谈及叶清瑜的诗词才情。
王天禄应对得体,言谈间不时瞥向身旁的叶清瑜。但见她低眉浅笑,偶尔抬眼时,目光恰与他相遇,便又迅速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瓷杯边缘。这一切都被太后看在眼里,唇角泛起慈祥的笑意。
“天禄啊,”太后放下银箸,语气亲切,“饭后可要留下来给哀家讲讲白蛇传的后续。清瑜也在一旁听着,好好抄录下来。”
王天禄恭敬应道:“谨遵太后懿旨。”声音温润,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身旁的叶清瑜。她正执壶斟茶,闻言手腕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茶汤在杯中漾起细小的涟漪。
太子与二皇子本欲借机一同听书,实则是想寻机拉拢王天禄,却被太后一眼看穿心思,淡淡道:“你们二人且回去反省今日言行。”语气虽平缓,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两位皇子只得悻悻告退。
待众人散去,宫人奉上香茗,袅袅茶烟中,王天禄清朗的嗓音在殿中缓缓响起。叶清瑜铺开宣纸,执笔蘸墨,偶尔抬头看向讲述者专注的侧脸,笔尖在纸上流淌出娟秀的字迹,也悄然记录下这一刻心底泛起的微妙涟漪。
殿内檀香袅袅,王天禄清朗的声音回荡着,将那段白蛇前缘的悲欢离合娓娓道来。当他讲到那痴情的白石儿并非获得救赎,而是刚出牢笼,又入虎口,被那看似慈悲实则包藏祸心的道士设计取出妖心,千年根基毁于一旦,不得不被打回原形,重新踏上漫漫无期的修炼之路,而那深爱的书生只能在无尽的轮回中苦苦等待重逢之期时,一股深沉的悲凉与无奈弥漫开来。
这感人肺腑的转折,让在座的几人反应各异。
太后历经沧桑,眼中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怜悯与洞悉世情的喟叹,她轻捻着佛珠,低低一叹:“造化弄人,缘法莫测。这‘救赎’背后,竟是更深的劫难。欲得真心,竟要付出如此代价……”
小郡主叶蓉年纪尚小,情感最为直接外露,早已听得眼圈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揪着太后的衣袖,带着哭腔小声嘟囔:“太后奶奶,那白石儿太可怜了……那道士太坏了!她还能再见到书生吗?”
叶清瑜执笔的手早已顿住,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也浑然未觉。她怔怔地听着,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她既为白石儿的命运多舛感到心痛,又因那“轮回静候”的渺茫与执着而生出无限怅惘。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王天禄,想从他讲述的神情中探寻故事的走向,却见他目光微抬,看向了殿门方向。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环佩叮当声响起,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幽香。只见皇后裴乐凝身着正红凤纹宫装,正悄然立于殿门处,似乎已来了一会儿。她本是循例来向太后请安,却被殿中的故事吸引,竟忘了出声,此刻正凝神静听,显然也已沉浸在那悲欢离合之中。
王天禄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只见她云鬓高绾,金凤步摇微微颤动,光华流转。一张脸美艳得不可方物,肌肤胜雪,眉如远山,那双丹凤眼眼尾微挑,本应极具威仪与锋芒,此刻却因专注听故事而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朦胧与深邃。朱唇一点,饱满欲滴,如同最娇艳的玫瑰花瓣。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雍容气度,端庄华贵,仪态万方,仿佛集天地灵秀于一身,令人不敢逼视,又忍不住心生赞叹。
王天禄的话语因这突如其来的注视而微微一顿。皇后裴乐凝察觉到自己打扰了讲述,便缓步轻移,无声地行至太后身侧的空位坐下,对着太后和众人微微颔首示意,目光却依旧落在王天禄身上,带着鼓励与期待,显然已被故事深深吸引,心系其中起伏。
太后见皇后到来,也只是慈爱地笑了笑,示意她安心听故事。
王天禄定了定神,在皇后那美得惊心动魄的目光注视下,继续讲述下去。而皇后裴乐凝,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执掌凤印的六宫之主,此刻也暂时抛开了身份与烦扰,如同任何一个被故事打动的听客一般,随着白石儿命运的跌宕,她的眼神亦流露出关切、惋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同身受的复杂情绪,静静地沉浸在这段跨越种族与轮回的深情叙事之中。殿内的气氛,因皇后的加入和她那专注的神情,变得更加微妙而深沉。
王天禄语毕,故事落下帷幕,殿内一时静默无声,唯有熏炉中檀香的余韵袅袅盘旋,缠绕着众人心头挥之不去的唏嘘与感慨。
太后轻抚着叶蓉的背,目光悠远,似在回味那跨越轮回的执念。小郡主叶蓉依旧依偎在太后身边,小脸上泪痕未干,鼻尖微红,还沉浸在白石儿的悲运里。叶清瑜已悄悄收拾好笔墨,只是那抄录的稿纸上,那团墨渍格外显眼,一如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湖。
皇后裴乐凝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目光在叶清瑜和叶蓉身上流转片刻,雍容开口道:“清瑜,蓉儿,你们先去偏殿看看哀家昨日新得的那几盆墨菊,听闻今晨又开了两朵,甚是雅致。”
叶清瑜闻言,知皇后有意支开她们,虽心中略有疑惑,仍是恭敬应道:“是,母后(皇后娘娘)。” 叶蓉也乖巧地跟着姐姐退了出去,临走还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殿门外,裴乐凝方将目光重新投向王天禄,那双深邃的丹凤眼审视着他,虽无严厉之色,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王公子,是吧?”她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清瑜那孩子,虽非本宫亲生,但自幼在宫中,本宫视她如己出。”她顿了顿,语气更沉凝了几分,“那小蓉儿,亦是本宫疼爱的侄女。”
王天禄心念电转,已然明了皇后深意,他微微垂首,态度恭谨:“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裴乐凝向前略走近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却愈发显得语重心长:“本宫是在告诉你,莫要辜负,也莫要存了他心。既然陛下决定提拔、重视于你,你便该清楚何为正确的选择。”她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人心,“莫要……学了那故事里,救白蛇却反取其心的‘道人’。”
这番话如同警钟,在王天禄心中敲响。他立刻深深一揖,语气郑重:“皇后娘娘教诲,草民谨记于心,绝不敢忘。”
裴乐凝见他态度诚恳,神色稍霁,不再多言,在侍女簇拥下款款离去,那抹正红色的身影消失在宫廊深处,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冷香。
不多时,叶清瑜和叶蓉便回来了。叶蓉性子急,凑到王天禄身边好奇地问:“天禄小弟,方才皇后娘娘与你说了些什么呀?”
叶清瑜虽未直接发问,那双清亮的眸子也带着探寻看向他。
王天禄抬眼,目光先是在叶清瑜关切的脸庞上停留一瞬,又看了看天真烂漫的叶蓉,随即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从容应道:“皇后娘娘凤心仁慈,说是很喜欢方才的故事,勉励我继续努力,”他语速平缓,在“不辜负”三字上略有停顿,眼神再次扫过眼前两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最终落向虚空,像是承接着更上方的期许,续道,“不辜负陛下的一番看重。”
他巧妙地将皇后关乎情感的警示,转化为了对皇恩的感念与仕途的进取,既回应了皇后的关切,又未在叶清瑜和叶蓉面前显露丝毫端倪,维持了此刻表面的平静与祥和。只是他心中已然明了,在这九重宫阙之内,他的一言一行,尤其是与这两位贵女的交集,都已落在了更多人的眼中,需得更加谨言慎行,方能在未来的波澜中行稳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