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人,您醒了。”
一个苍老却努力维持平稳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像冬日里一缕温暖的炊烟。老莫尔顿——这位侍奉了索伦家三代人的老管家,正站在橡木门边。他眼角的皱纹比往日更深了些,微微发红的眼眶泄露了这位老礁石内心的波澜,但他依然站得笔直,仿佛只要他还不倒下,这个家就依然完整。
“莫尔顿……”菲尔开口,声音沙哑得像块磨砂纸。
“领主大人,”老管家温和却坚定地纠正道,端着简陋的木托盘走近。上面放着一杯清水和一块扎实的黑麦面包——眼下领地能提供的最实在的慰藉。“您得吃点东西。就算为了我这个老骨头,也得勉强咽几口。毕竟,”他微微苦笑,“要是您也倒下了,我可真不知道还能对着谁喊‘大人’了。”
“领主……大人……”菲尔在心底重复这个陌生的称呼,感觉像接过了一件过于宽大的外套,空荡荡的却格外沉重。他伸手接过水杯,冰凉的手指触到老莫尔顿布满老茧的温暖掌心,那温度像一个小小的火种,在这清冷的早晨格外真切。
“外面……怎么样了?”菲尔抿了口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那么回事,至少别辜负了老管家特意挺直的腰板。
老莫尔顿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长辈的怜爱,也有臣子的忠诚。“实话总是不太动听,大人。”他语气平和,像在描述一场刚过去的暴风雨,“堤坝彻底休假了——那些我们祖辈垒起来的大石头,如今都在内陆躺着晒太阳呢。海神这次可真是……热情过度了。”
他顿了顿,递上面包:“不过,只要潮水退了,石头总还能垒回去。重要的是,您现在坐在这里,而我们还站在这里。”
老管家停顿片刻,仿佛需要凝聚勇气才能继续陈述。"鳟鱼村近半的房屋被毁,低矮的屋舍如同被巨掌碾过的贝壳,散落成遍地碎片。"
他将盛着黑麦面包的木盘轻轻推向菲尔,动作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关怀。"盐场集的情况更不容乐观。最好的盐田和最老的晒盐架都浸泡在海水中,我们的盐业恐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
"许多领民失去了家园,只能暂居在临时搭起的棚屋里,守着从洪水中抢救出来的少许家当。"他的声音里带着沉重,"但这还不是全部。仓库因地势较低,大量过冬存粮被海水浸泡,正在迅速腐坏。"
"春天刚播下的种子,"老莫尔顿摇了摇头,"要么被洪水冲走,要么被盐分灼伤,恐怕难以发芽了。"
他抬起布满皱纹的眼睑,目光中透着深深的忧虑:"更严重的是,海水倒灌导致低洼处的农田和水源都被盐化。除非秋季能有充足的雨水冲刷土壤,否则不仅今年秋播无望,连明年的春耕都将成为问题。"
菲尔听着管家的陈述,心情不断下沉。索伦领地本就贫瘠,全靠父兄多年苦心经营,领民们依靠晒盐、捕鱼和在有限的土地上精耕细作,才勉强维持着生计。
这场灾难,不是普通的挫折。
它几乎切断了领地所有的生机。
老莫尔顿的嘴唇微微颤动,脸上掠过一丝更深的阴霾,仿佛还有什么更严峻的消息,正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老管家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微微垂落,像是承载不住接下来要说的话。
菲尔抬起苍白的脸,属于领主的责任感正艰难地在他眉宇间凝聚。他注视着老管家,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说下去。”
“人们很悲伤,也……很不安。”老莫尔顿望着这张尚存稚气的脸——尽管已继承爵位,但那眉眼间的青涩与茫然,依然让人心生怜惜。后面更沉重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他们失去了如磐石般坚定的老男爵,失去了如朝阳般耀眼的卡尔少爷,他们不确定眼前这位年轻的继承人,能否带领他们走出这片被咸水浸泡的废墟。
菲尔读懂了那片沉默的重量。它比任何质疑都更令人刺痛,像一根冰针刺破了他悲伤的躯壳,唤醒了血脉深处属于索伦的骄傲。他没有回答,只是猛地掀开厚重的羊毛毯,赤足踏上了冰冷的石板。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伴随而来的眩晕让他不得不伸手扶住雕刻着鳟鱼图腾的床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稳住呼吸,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当他再次抬头时,眼中的悲恸已被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涩却坚定的神色——那是他在模仿记忆中父亲的模样。
“召集所有还能工作的管事和工匠头领,”菲尔深吸了一口咸涩的空气,努力让声音摆脱虚弱,“一小时后,在城堡大厅集会。”他稍作停顿,这个补充显示出他对领地事务并非全然陌生,“另外,务必邀请艾拉女士出席。”
老莫尔顿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欣慰。他躬身行礼,这次的动作比先前更加流畅自然:“遵命,大人。”
当房门轻轻合上,菲尔独自站在空旷的卧室里。晨光透过石窗,映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他缓步走向窗边,望着窗外被海水蹂躏过的土地。咸涩的海风拂过他苍白的脸颊,这一次,他没有回避这熟悉的气息。
“霍克,卡尔……父亲,哥哥……”他轻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的窗棂,“你们留给我的不止是这片土地,还有你们面对风暴时的勇气……我会按照你们……我们家族的传统,把家族传承下去的……” 两个世界的记忆与就此融合,属于崭新菲尔·索伦的故事自此开启。
远处,潮水正在缓缓退去,露出满目疮痍的大地。但在这片废墟之上,新的一天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