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女士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在寂静的大厅中。她望向菲尔的目光既包含着师者的耐心,又带着臣属的恭谨,巧妙地为年轻领主补上这堂至关重要的历史课。
“大人问得在理。按律法条文,海泽领确实是圣王国七十八个领地之一。”她微微停顿,让话语在空气中轻轻回荡,“但现实往往比律法复杂得多,这其中的纠葛,要追溯到二十年前那场‘早餐叛乱’。”
说到这个因密谋发生在早餐会而得名的叛乱时,艾拉的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
“当时的水雾山公爵站错了阵营。叛乱平定后,先王的处置颇为微妙——他削弱了公爵的权柄,将包括海泽领在内的大片领地收归王领,却未废除原有的封建义务,也未建立新的统属关系。”
她的指尖在空中轻划,仿佛描摹着那段模糊的历史:“这就造就了如今尴尬的局面:在法理上,我们是独立领,直接效忠国王;可数百年的传统下,许多人仍视我们为水雾山公爵的封臣。”
艾拉的目光变得深远,继续梳理这团历史的乱麻:“而您的家族,正处在这漩涡中心。您的祖父本是公爵封臣,在内战中选择了效忠先王。先王认可了他的忠诚,却只确认其骑士身份,未赐新地。”
“直到先王晚年,”她的声音里带着命运的唏嘘,“或许是为补偿忠臣之后,或许是为进一步瓦解旧势力,才正式册封您的父亲为男爵,将这片土地赐予索伦家族。就这样,我们从公爵封臣变成了王室直属的独立领主。”
她轻轻叹息,做出最后的结论:“所以,大人,您的问题确实复杂。您既是国王的直属封臣,在某种程度上也与水雾山公爵有着历史渊源。理论上,您确实可以向任何一方求援。”
艾拉的声音忽然变得凝重:“但也正因这份微妙,他们都没有必须援助的义务。国王可能视此为地方事务;而水雾山公爵……”她顿了顿,“或许还对当年的割地和您祖父的抉择心存芥蒂。”
这番条理分明的叙述,将尘封的历史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大厅里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声音,每个人都在这段关乎领地命运的历史中,寻找着当下的出路。
年轻的领主端坐在椅上,目光专注地追随着艾拉的每一句话。这段错综复杂的过往,正一点点填补着他认知中的空白。
菲尔静默片刻,目光低垂,仿佛在翻阅一部无形的史册。当再次抬首时,那双年轻的眼眸中已褪去迷茫,沉淀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明澈。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如秋叶般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感谢您的指点,艾拉女士。这些历史的脉络,就像缠绕在求助之路上的荆棘,让我们看清了现实的处境。"
他环视众人,烛光在他眼中跳跃:"向外求援或许是一条路,但绝不是坦途。我们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飘忽不定的外援。"
年轻的领主站起身,手掌轻按在斑驳的木桌上,仿佛在感受这片土地的脉搏:"因此,我们方才议定的方案——内部节流、搜寻食物、以工代赈,以及向周边邻居借贷——这些才是我们能够握在手中的希望。"
他的声音渐渐坚定,如同春雷唤醒沉睡的大地:"我们必须先学会自救,才能等待天时。就像退潮时拾贝的渔人,要在海水再次上涨前,捡起每一颗能果腹的贝壳。"
老莫尔顿的眼中泛起欣慰的泪光,他看见老男爵的影子在这个少年身上重现。巴索罗缪轻轻合上账本,仿佛在合上一个时代的无奈。艾拉女士微微颔首,唇角泛起欣慰的弧度。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将云彩染成深红,如同这片土地正在经历的阵痛。但大厅内的每个人都知道,在年轻领主的带领下,他们正在黑暗中点燃属于自己的灯火。
"那么,"菲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讨论。关于向周边借贷的具体方案,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巴索罗缪深深叹息,那声音里承载着整个领地的重量。他补充道:"即便我们放下所有尊严,同时向王都和水雾山城派出最快的信使,等消息抵达、层层呈报、贵族们商议决断,再等到援助启程......至少也要一个月的光景。"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而我们拼尽全力从泥泞中抢救出的存粮,总共只有四十万斤。"
"四十万斤......"农事官霍拉斯重复着这个数字,声音低沉而颤抖,"这仅够全领地的人勉强支撑十日,还是按最低的口粮标准计算。"
民兵队长雷克斯紧握双拳,指节发白:"向邻邦借粮呢?黑旗领、水雾山领、红林领还是归鱼领?哪个邻邦愿意出这么多余粮?即便有,他们又凭什么相信穷困的我们还得起?"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我更担心的是,他们会趁机提出我们无法承受的条件。"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巴索罗缪沉重地点头,"在邻邦眼中,现在的索伦领确实像一块待价而沽的土地。借粮的代价,很可能是领土的完整和领民的尊严。"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阴云。然而,在这片沉重的寂静中,老莫尔顿缓缓起身,走向壁炉添了根柴火。
"既然如此,"他平静地说,"我们更要精打细算地用好这四十万斤粮食。就像在暴风雨中掌舵,越是风急浪高,越要握紧手中的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