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但天空并未放晴,只是被一层厚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铅灰色云层所笼罩。黑蔷薇庄园就像一口被盖上了锅盖的蒸笼,闷热、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腐草的酸味,黏腻地贴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比天气更令人窒息的,是庄园里那死一般的沉寂。
自从我重新融入这个小团体后,我们就像在寒冬里找到了火源,短暂地焕发出了一丝生机。然而,这微弱的火光,在工头马丁的注视下,很快就被迫收敛。
我们的口粮被毫无征兆地克扣,分到手的黑面包比之前小了一圈,还带着明显的霉味。我们被分派去做最脏最累的活,清理堵塞的下水道,或是搬运沉重的石料,直到深夜才能拖着散架般的身体回到大通铺。疲惫和饥饿成了最好的“离间计”,我们甚至没有力气再说上一句话,曾经围坐在一起的温馨画面,不复存在。
我们被迫退回各自的角落,用更深的麻木来伪装自己。只有在深夜,当所有鼾声都融为黑暗的一部分时,我和安娜才会像两只互相舔舐伤口的夜行动物,背靠着背,用最低微的气音,交换彼此日益沉重的担忧。
就在这片令人绝望的死寂中,灾难,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我们之中最年幼的、那个小小的精灵女孩莉亚,毫无征兆地病倒了。
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肮脏的草堆里,尖尖的耳朵无力地耷拉着,漂亮的脸蛋烧得通红,呼吸急促而滚烫。她嘴里不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连平日里最喜欢把玩的石子都扔在了一边。在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地方,一场高烧,足以轻易夺走一个脆弱的生命。
“是风寒,”安娜摸着莉亚滚烫的额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而且是很严重的那种。”
我们只能趁看守不注意,偷偷地用冷水浸湿的布条帮她降温,希望能缓解她的痛苦。但莉亚的情况却丝毫没有好转。
“这样下去不行,”安娜的语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精灵的体质很特殊,一般的病症他们都能依靠血脉里的自然能量自愈。可一旦发起高烧,就说明感染的风寒已经严重到连他们的自愈能力都无法抵抗了。必须……必须找到‘凝露草’才行。”
“凝露草?”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嗯,”安娜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庄园北边那片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峭壁,“那是一种只生长在北边峭壁上的草药,叶片上会凝结着月光的精华,对精灵族的风寒有奇效。”
北边峭壁……
我曾远远地看过一眼,那里怪石嶙峋,地势险恶,据说还有野狼和毒蛇出没,是整个庄园里,所有奴隶都心照不宣、绝不敢靠近的禁区。
“我去吧。”
安娜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异常坚定。
“只有我认识凝露草的样子。”
“太危险了!”艾莉听到我们的谈话,凑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和恐惧,“那里……那里根本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被发现的话,你会被马丁活活打死的!”
“那也比眼睁睁地看着莉亚病死要好!”安娜的态度不容置喙。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坚硬而又沉重。
说完,她便准备趁着夜色降临,守卫换班的间隙,独自一人出发。
看着她那决绝的、义无反顾的背影,我的内心,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我的理智,在疯狂地对我尖叫:不要管她!这不关你的事!你只是一个穿越者,你的首要目标是活下去!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认识没几天的人去冒生命危险,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但是……
我的眼前,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莉亚那张烧得通红的小脸,浮现出她在我怀里安稳睡去时的样子。
我的耳边,回响起安娜在雨夜中那句平淡却温暖的话语——“我们是姐妹嘛。”
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我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躲在这个安全的角落里,看着她一个人,为了我们共同的“家人”,去独自面对那片未知的、充满了危险的黑暗。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那我和前世那个在格子间里,为了自保而对别人的困境视而不见的、冷漠的我,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连身边的人都无法守护,那我许下的那个“想成为被人喜爱的人”的愿望,又将建立在怎样一个自私而又可悲的基础之上?
“等等!”
在理智彻底被情感淹没的那一刻,我追了上去,在黑暗中,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冷,还在微微地颤抖。
“我陪你一起去。”
我的声音不大,却同样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坚定。
安娜回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惊讶地看着我。
“那里很危险,”她说,“你……”
“我知道,”我打断了她,“但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至少,摔倒的时候,还有个人能拉你一把。”
安娜沉默了。她静静地看着我,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黑色眼眸里,情绪复杂。最终,她点了点头,反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好,”她说,“我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