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我们唯一的盟友。浓重的黑暗像一件巨大的、浸透了湿气的斗篷,将我和安娜的身影完全吞噬。我们借着它的掩护,如同两道融入墙角的影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巡逻守卫的路线,一路向着庄园北边那片不祥的峭壁潜行而去。
越是靠近,空气就越是湿冷,带着泥土和腐叶混合的腥气。峭壁比我想象中还要陡峭和危险,嶙峋的怪石在稀薄的月光下呈现出如同远古巨兽骨骼般的狰狞轮廓。我们手脚并用,在湿滑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如同毒蛇般缠绕的树根间艰难地攀爬。锋利的岩石边缘轻易地就划破了我那双本就粗糙不堪的手掌,传来阵阵火辣辣的刺痛,但我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身体的痛楚远不及内心的决然,
我不能拖后腿。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为了“同伴”而主动选择的冒险。我不想,也不能让安娜对我失望。
安娜显然比我更有经验。她就像一只真正的夜猫,动作敏捷而又悄无声息。她的身体柔韧得不可思议,总能在最陡峭的岩壁上找到最稳固的落脚点。有好几次,我脚下一滑,半个身子都悬在了空中,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都是她及时地伸出手,用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将我拉了回来。她那双看似纤细的手,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每一次,都稳稳地将我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手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皮肤传递过来,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小心,”她在黑暗中低声提醒,呼吸平稳得不像是在攀爬悬崖,“这里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很滑。踩稳了再动,别往下看。”
“嗯……”我应了一声,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心中充满了感激。如果没有她,我可能连这峭壁的半山腰都爬不上来。在这一刻,我不仅仅是在扮演“落雪”,更是作为一个无助的“李默”,在全然地依赖着她。
我们像两只在悬崖上寻找巢穴的夜鸟,在黑暗与寂静中,艰难地向上攀爬着。除了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偶尔石子滚落的细微声响,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这份在绝境中诞生的、无言的默契,让我们的心,前所未有地贴近。
“找到了!”
终于,在半山腰的一处背风的石缝里,安娜惊喜地发现了一小簇在微弱月光下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叶片上凝结着如同露珠般光点的奇异植物。
“这就是凝露草!”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喜悦。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物一般,将那几株小小的植物连根拔起,用一块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包裹好。做完这一切,她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柔和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美得让人心颤。
然而,就在她准备收回身体时,脚下那块本就不算稳固的石头,突然“咔嚓”一声,碎裂了一角!
“啊!”
安娜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后仰去!在那千钧一发的混乱中,我似乎看到她脖子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因为这剧烈的动作从领口滑了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悄无声息地坠入了我们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草丛里。但当时的我,根本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
“安娜!”
我大惊失色,想都没想,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巨大的拉扯力,让我的肩膀传来一阵脱臼般的剧痛。我的脚也死死地蹬在岩石的缝隙里,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她一起拽下去了。
“抓……抓住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她嘶吼道。
安娜的另一只手,也紧紧地抓住了旁边的一丛灌木。在两人合力之下,她终于稳住了身形,有惊无险地重新爬了回来。
我们两个人,都惊魂未定地瘫坐在那块狭小的岩石平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险,让我们的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谢……谢谢你……”安娜的声音还有些发颤,显然没有注意到任何东西的掉落。
“没……没事……”我摇了摇头,定了定神,“快……快走吧,莉亚还在等我们。”
我们立刻开始往下撤。但就在我路过那丛掉落东西的草丛时,脑海里,落雪的灵魂突然发出了无比急切的、带着惊慌的声音:
“等等!停下!李默,快停下!是那个!是安娜的东西!”
“什么?”我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就是那个,安娜的护身符!她最重要的东西掉在那堆草里了!”落雪的声音里满是焦虑,“快!快找找!”
我立刻停下脚步拨开那半人高的草丛。在潮湿的泥土和杂草的叶片之间,一个用干草精心编织成的、形似狐狸的护身符,静静地躺在那里。而它的“尾巴”,则是一片完好无损的、仿佛由月光凝结而成的银白色叶片。
“就是它!那片叶子是银狐草!”落雪在我脑中肯定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这是安娜从不离身的宝贝,比她的命还重要!快,快还给她!”
我小心翼翼地捡起了这张护身符,那银色的叶片触手冰凉,仿佛还带着月光的温度。我站起身,想喊住安娜,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然而,当我抬起头时,前方的道路上已经不见了安娜的身影。
安娜担心莉亚的安危,想必在我停下寻找护身符的这功夫里,还在全力往回赶路,一刻也不敢耽搁。在这寂静的夜里,任何一声大喊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彻底暴露我们的行踪。我别无选择,只能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将那枚护身符紧紧握在手心,快步跟了上去,追寻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足迹。掌心里的护身符仿佛还带着月光的冰凉,却也沉甸甸的,像一个我必须替她守护好的、珍贵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