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的前一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人知道,明天之后,自己将身处何方。这一次的分别,或许就是永别。
食堂里,晚餐的气氛异常诡异。工头马丁难得地没有打骂任何人,甚至还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多加了半勺黑面包屑。这并非出于仁慈,而是一种商人的精明——他需要保证他的“货物”在被卖出去之前,至少看起来还活着,还有点力气。
但这最后的“恩惠”,却像是一顿送上断头台前的晚餐,让所有人都食不下咽。
我看到,有几个平日里关系还不错的奴隶,在默默地交换着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可能是一颗磨圆了的石子,也可能是一小段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麻绳。它们本身毫无价值,但在这一刻,却成了彼此存在过的、唯一的证明。
我和安娜依旧沉默地坐在角落里。我们没有交换任何东西,只是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用眼神,进行了一次最后的、无声的确认。
——一切,按计划行事。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这是我们在这个充满了屈辱与痛苦的地方,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大通铺里,没有人能睡得着。黑暗中,我能听到一阵阵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像一群受伤的小兽,在黑暗中舔舐着自己无形的伤口。
安娜出乎意料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安慰任何人。
她只是从自己的铺位上,拿出了她所有的“家当”——那是一块她偷偷藏了很久的、勉强还算干净完整的麻布手帕,和几颗她白天在田里劳作时,冒着被鞭打的风险,偷偷藏起来的、青涩的野果。
她走到莉亚的身边。那个精灵小女孩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一双清澈的、充满了不安的琥珀色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莉亚,”安娜蹲下身,将那块手帕和野果,轻轻地塞进了莉亚小小的手里,“明天之后,姐姐……可能就不能再照顾你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诀别般的温柔。
“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要再轻易相信别人,但……也不要放弃希望。”
莉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的小手,紧紧地攥着那块手帕,攥着那几颗酸涩的野果,眼泪,终于还是不听话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安娜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只是伸出手,像一个真正的大姐姐一样,最后一次,轻轻地摸了摸莉亚那柔软的头发。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了我的身边。
“走吧,”她说,“我们去最后确认一遍。”
我们像两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最后一次,来到了那个见证了我们所有秘密的、杂物间的后院。
夜色很好,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厚重的云层后面,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守卫换班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从庄园到银叶城,坐马车大概需要一整天。我们跳车的最佳时机,是在明天傍晚,马车经过‘哭泣森林’的那段下坡路。那里地势复杂,树木茂密,是唯一可能摆脱追捕的地方。”
安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冷静而又清晰,仿佛在背诵一段早已烂熟于心的祷文。
“我算过了,明天……会下雨。”
她抬起头,看着那片乌沉沉的夜空,用一种近乎笃定的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她的自信从何而来,或许是来自她那如同野兽般的直觉,也或许……只是她对自己那个“理想乡”的、一种近乎偏执的祈愿。
“落雪,”她最后一次,看向我,那双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你……怕吗?”
我怕吗?
我当然怕。
我怕得要死。
我害怕计划失败,害怕被重新抓回来,面临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我害怕那片未知的森林,害怕里面的毒蛇与野兽。我甚至害怕……那个虚无缥缈的、名为“自由”的未来。
但是,看着她那双充满了信任与决绝的眼睛,我发现,我不能说“怕”。
“不怕。”
我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她一样坚定。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这不是谎言。
是这个女孩,是她那份沉甸甸的信任,是她那不顾一切的勇敢,给了我在这片无边黑暗中,敢于迈出那一步的、唯一的勇气。
安娜愣了一下,随即,她那张一直紧绷着的、如同冰雕般的脸庞,终于……绽放出了一抹极浅、但却灿烂如星辰的微笑。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逃出去。”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