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我的呼吸却并非平稳,而是被刻意压制成了一条细微的线。
怀里的小家伙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即便在熟睡中也蜷缩得紧紧的,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汗湿的银发黏在额角。
“穿黑袍的叔叔们……”她忽然含糊地呢喃,小手在我胸前无意识地抓挠,“他们拿走了小铃铛……好吵……”
我的心猛地一抽!
黑袍人?小铃铛?这绝不是梦话!
前日,那个胆小如鼠的小厨童米洛,在厨房后门堵住我,脸白得像张纸。
他飞快地塞给我一张用炭笔画的、潦草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地宫图,颤抖着说:“沐沐姐,你千万别去西翼值夜……已经有六个仆人从这条‘送饭路’消失了,都是夜里……没人敢查,查了的……也消失了。”
图上,一条隐秘的通道被重重圈出,旁边标注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三更断灯”。
我本想立刻上报费恩,那个独眼老管家似乎站在我这边。
可玛卡莎的警告和那把引爆一切的钥匙,让我对古堡里的任何人都保留了最深的警惕。
如果费恩也在布局,或者他身边有内鬼,我的举报只会让藏在暗处的毒蛇提前收网,而那些失踪的仆人,将再无生还的可能。
不能再等了。
我轻轻吻了吻艾莉亚的额头,将浸过夜昙花油、能掩盖活人气息的绷带紧紧缠在袖口。
子时换岗的钟声在古堡深处悠悠响起,趁着这片刻的混乱,我如一只夜猫,悄无声息地滑入西翼那片被遗忘的地下回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土腥味,墙壁上本该流转着微光的抑制魔符,此刻却黯淡无光,像是被某种更邪恶的力量刻意压制、削弱。
这里比“黑屋”通道更加阴森,我的“生命源泉”体质在这里竟感到一种被污染的恶心感。
我贴着冰冷的石墙,一步步向着米洛标注的“断灯”区域挪去。
忽然,一阵刺耳的铁链拖地声从前方拐角传来,紧接着,是一阵被死死捂住嘴的、绝望的呜咽!
有人!
我瞬间屏住呼吸,将自己缩进一处凹陷的壁龛阴影里。
借着远处壁灯最后一丝摇曳的残光,我看到两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正粗暴地拖着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年轻女孩,走向一间半开的暗室。
女孩拼命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第七个了。”其中一个黑衣人压低了嗓音,声音嘶哑得像是生了锈的锯子,“等今夜月蚀完成,‘净血祭坛’就能彻底重启。到时候,始祖留下的那点血脉之力,就是我们‘夜巡者’的了。”
另一个黑衣人发出一声冷笑:“急什么。只要上面那个小疯女还在做着她的美梦,只要这座城堡里的人还以为我们在清理低贱的血仆,我们就还有大把的时间。可惜了,多好的材料,只能当祭品。”
净血祭坛!夜巡者!小疯女!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他们不仅在觊觎艾莉亚的力量,更是在用城堡里无辜仆人的性命,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我胸中怒火翻涌,理智却告诉我必须立刻离开,将这个消息带出去!
可就在我准备悄然退走时,脚下却不慎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碎石。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通道里如同惊雷炸响!
“谁?!”
两个黑衣人猛然回头,两双在黑暗中泛着非人绿芒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我藏身的阴影!
我暗道不好,转身就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其中一人手腕一抖,一道漆黑的流光带着破空声,闪电般直刺我的后颈!
“噗!”
剧痛袭来,我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一股冰冷的麻痹感就从伤口处瞬间炸开,迅速流遍全身。
意识在刹那间开始模糊,四肢变得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是“影髓膏”混合了狼毒提炼出的麻痹剂,专门用来对付我们这种没有战斗力的低阶血仆!
我踉跄着后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冰冷的地面倒去。
完了!
就在我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瞬间,体内那股一直温顺流淌的“生命源泉”之力,却仿佛被彻底激怒的巨兽,陡然疯狂奔涌起来!
血液不再遵循脉络,而是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逆流冲向我身体的每一寸表皮!
在两名黑衣人惊愕的注视下,我后颈的伤口处,竟自发地喷涌出大量鲜血!
那血液没有滴落,而是在我周身瞬间凝成了一层半透明的血色茧膜,如同一颗巨大的心脏般,微微搏动着。
那支要命的飞针,在毒素即将侵入我心脏的前一刻,被这股狂暴的生命力硬生生从我体内“挤”了出来,撞上半透明的血膜,“嗤”地一声,竟被瞬间弹开,掉落在地!
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通道墙角几株早已枯死多年的藤蔓,仿佛被注入了神迹般的生命力,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破砖裂石,化作数条粗壮的荆棘长鞭,闪电般缠住了离我最近那名刺客的脚踝!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发出一声惊骇的尖叫。
“巡逻队来了!快走!”
远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卫兵的呵斥声。
两名黑衣人果断地割断藤蔓,仓皇逃窜,只在原地留下了一支沾着我鲜血的、刻着一枚灰色十字徽记的飞针。
那是“夜巡者”的标记。
而我,则被包裹在自己创造的血茧之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刺骨的阴冷和发霉的恶臭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温柔而圣洁的香气。
我发现自己正躺在艾莉亚寝殿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而整个房间,已经变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无数洁白的夜昙花从各个角落里盛放而出,层层叠叠,每一片花瓣都泛着柔和的微光,将整间屋子化作了梦幻般的花海。
艾莉亚就趴在我的床边,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肿得像桃子,小手里死死攥着那条我曾缠在袖口的、染血的绷带。
她的睫毛湿漉漉的,看到我醒来,嘴巴一瘪,金豆子又掉了下来,却用一种异常凶狠的语气嘟囔着:“坏人不准碰我姐姐……等我找到他们,要把他们都变成蘑菇种起来!”
老管家费恩沉默地站在门边,那只独眼倒映着满室花影,看不出情绪。
他见我望向他,才用那砂纸般的嗓音,轻声道了一句:
“你的血,第一次为你自己战斗了。”
我怔住了。
原来那层血茧并非幻觉,而是我的【生命源泉】在生死关头,觉醒的被动防御形态——它不仅能滋养万物,还能在最危急的时刻,以伤换生!
我抬起虚软的手,轻轻摸了摸艾莉亚柔顺的银发,心中却燃起了一片从未有过的火焰。
他们以为她是需要被囚禁、被镇压的疯女。
可我看到的,分明是一个被无尽的恐惧和恶意撕扯了五百年的孩子。
现在我知道了——不是她在失控,是这个世界,一直在逼她发疯。
而我,绝不再让任何一个人,从我的眼前消失。
只是,那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爆发之后,一种深深的、仿佛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虚弱感,正悄然占据我的身体,提醒着我这次死里逃生所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