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夜入睡,我都仿佛坠入冰冷刺骨的深海。
那只横贯虚空的苍白巨手总会如期而至,巨大的阴影将我笼罩,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念直接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源血承继者……你不属于这里。”
我一次次在冷汗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只巨手从这个世界抹去。
然而,比这更让我忧心的,是艾莉亚。
小公主开始频繁地梦游。
她会光着脚,像个没有重量的幽灵,在寂静的走廊里飘荡。
用她那尖尖的指甲,在古堡的墙壁、地板,甚至天花板上,刻画下一幅幅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星轨图。
那些线条繁复而精准,绝不是一个五岁孩子能画出来的东西。
可每当清晨来临,她醒来后,却对一切毫无记忆,依旧是那个会抱着我的脖子撒娇、抱怨早餐没有草莓布丁的甜心小祖宗。
直到一个深夜,我起夜时,发现她的卧室门虚掩着。
我悄悄推开一条缝,眼前的一幕让我的血液几乎要凝固。
艾莉亚正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镜子里映出她小小的、穿着睡裙的背影。
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镜中的自己,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既空灵又古老的语调低声说着话。
“妈妈说你可以改写规则……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镜子里的倒影,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与她天真外表截然不符的、带着一丝悲悯与嘲弄的微笑。
我心头剧震,猛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那不是倒影!那是被囚禁在艾莉亚身体里的另一个意识!
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守护,仅仅守护是不够的。
我必须搞清楚,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冲进了古堡的禁书区,那个只有费恩和我有权限进入的地方。
凭借着过目不忘的记忆,我疯狂翻阅着那些与初代血族相关的古籍。
终于,在一本名为《初代源血纪事》的泛黄卷末,我找到了一段几乎褪色的古老文字:
“生命源泉非天生,乃由‘愿舍之魂’与‘待救之心’共鸣而生。其血可润泽万物,亦可斩断宿命之线——然每一次改写,都将反噬宿主三分寿元。”
愿舍之魂……待救之心……
一瞬间,我全明白了。
我,苏沐,一个在前世活得疲惫不堪,对生命早已没有太多留恋的灵魂,正是那个“愿舍之人”。
而艾莉亚,这个被囚禁了五百年的灵魂,就是那个“待救之心”。
我的穿越,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这具身体,是艾莉亚,选择了我!
我拿着那本书,跌跌撞撞地找到了正在擦拭银器的费恩。
我将我的发现告诉他,老管家擦拭的动作停顿了。
他那只独眼凝视着我,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
最终,他放下手中的银器,转身打开了一个从未示人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了一本薄薄的、用不知名兽骨制成的册子。
《莉莉丝遗诏》残篇。
他将骨册交到我手上,声音沙哑而沉重:“您猜得没错,苏沐小姐。”
我颤抖着手翻开骨册,上面用古血族语记载着始祖莉莉丝最后的遗言:“吾女非疯,乃被囚于神明所设‘心智牢笼’。唯有源血持有者以自身为引,三次逆流月华,七度吟唱真名,方可撕裂枷锁。”
“神明……”我喃喃自语,只觉一阵晕眩。
“您已经在无意中完成了两步。”费恩看着我疲惫的双眼,缓缓道,“您用自身的血液净化了公主殿下狂躁的血脉,这是第一次‘逆流月华’;您在祭坛上唱出那首童谣,唤醒了始祖留下的封印,那是七次‘真名吟唱’的起始之音。而下一步,便是直面‘神明注视’,在下一个双月蚀之夜,于旧日黑屋的原址举行‘破契仪式’。”
我握紧了冰冷的骨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不受控制地微颤:“如果……失败呢?”
费恩垂下眼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若您中途陨落,公主殿下将因仪式反噬而彻底失控,这座血堡,连同我们所有人,都将万劫不复。若成功……”他抬起头,独眼中闪烁着一簇压抑了数百年的火焰,“她将不再是那个需要您庇护的‘小祖宗’,而是真正觉醒的,君临天下的始祖继承者。”
当晚,我坐在艾莉亚的床边,看着她恬静安稳的睡颜,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我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银针和一枚小巧的水晶瓶。
这是我第七次提炼的“净露”,用来缓解艾莉亚偶尔失控的血脉冲动。
我轻轻刺破指尖,一滴闪烁着点点星芒的琥珀色血液,缓缓滴入瓶中。
我凝视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低声呢喃:“艾莉亚,你想自由吗?不是靠躲藏,不是靠装乖,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像个普通孩子一样,去看春天的花,去追夏夜的萤火虫……”
话未说完,水晶瓶中的那滴血液忽然毫无征兆地悬浮而起!
它在半空中飞速旋转,最终拉伸、变形,幻化成一个清晰的图案——一朵盛开的荆棘,正死死缠绕着一轮初升的太阳。
与此同时,窗外庭院中,那些只在深夜绽放的夜昙花,竟在这一刻齐齐盛开,雪白的花瓣在月色下反着光,宛如无数只悄然睁开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城堡。
而在那遥远的天际,一轮本不该存在的、边缘泛着死寂灰光的残月,再次悄然浮现,与皎洁的银月遥遥相对。
我收起水晶瓶,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城市尽头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
风暴要来了。
但这一次,我要亲手剪断那根拴住她的宿命锁链——哪怕代价,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