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钟鸣,仿佛敲在古堡的心脏上,沉闷而悠长。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不断的钟声并非急促的警报,反而带着一种庄严的、唤醒万物的宿命感,响彻了整整一夜。
等到第三天的黄昏,钟声终于停歇。
古堡陷入了一种比以往更加死寂的沉默之中,仿佛一只沉睡了五百年的巨兽,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也正是在这一天,艾莉亚开始无意识地哼唱。
那是一段我从未听过的旋律,古老、空灵,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星辰的另一端传来,不属于人间的任何一种语言。
她坐在窗台上,晃动着两条小腿,金色的眼眸失焦地望着远方,嘴里就这么一遍遍地重复着那段奇异的歌谣。
起初我只当是小孩子无意义的呢喃,可很快,费恩就面色惨白地冲进了房间。
“苏沐小姐!快看墙壁!”
我顺着他颤抖的手指看去,心脏猛地一缩。
我们房间那面挂着历代城主画像的墙壁上,华丽的丝绸壁纸正像被火燎过一样,一寸寸地卷曲、剥落。
而在那壁纸之下,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石砖,而是一整面泛着冷硬光泽的金属内壁!
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幽蓝色符文,正随着艾莉亚的歌声,有节奏地明灭闪烁。
“这是‘时间锚点’松动的迹象!”费恩的独眼死死盯着那些符文,声音里满是骇然,“那座钟楼……它根本不只是一个封印容器!它是一件刑具!一件将艾莉亚殿下浩瀚如星海的灵魂,强行切割、压缩、并禁锢进这具五岁幼体里的酷刑装置!现在,因为您激活了‘心渊之镜’,整个装置的连锁反应已经开始,再也无法逆转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刑具?
我猛地冲向地下密室,那里有我用自己的血液催生出的、用来储存艾莉亚逸散意识的水晶桩阵列。
果然,其中几根水晶桩的顶端,正闪烁着一缕缕稳定而纯粹的绿色萤光。
这证明我建立的“灵魂备份系统”是有效的!
但同时,我也清晰地感知到,主系统——也就是艾莉亚的身体——崩溃的速度,正在以几何倍数加快!
不能再等了!
我立刻从水晶桩底部提取了稀释后的“净露”溶液,装满了七个水晶瓶,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古堡地底最深处的那片禁区——钟楼投影区。
那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石厅,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石厅顶部没有任何实体,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黑暗中,一座与地面上一模一样的钟楼虚影正倒悬在那里,散发着幽蓝的光。
而我脚下的地面,则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龟裂纹路,宛如一片干涸了千年的河床。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那本《始祖断章》残页上第二条指令的记载,将七瓶溶液依次、精准地倒入七道最大的裂缝之中。
奇迹,在寂静中绽放。
翠绿色的溶液一接触干涸的土地,就如同滴入清水的墨,迅速渗透、蔓延。
下一秒,无数嫩绿的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它们通体散发着柔和的荧光,疯狂生长,交织缠绕,短短十几个呼吸间,就将这片死寂的“河床”变成了一片流淌着微光的奇幻草坪。
这就是“抗蚀土壤”,它能像海绵一样,缓冲封印彻底崩解时那毁天灭地的能量冲击,更能为艾莉亚未来重塑的灵魂,提供一片最稳定、最富有生命力的温床。
我刚松了口气,异变陡生!
头顶那倒悬的钟楼投影突然剧烈扭曲,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般的尖啸,然后竟脱离了顶部的黑暗,朝着我轰然坠落!
那速度太快,我根本来不及躲闪!
强烈的压迫感让我几乎窒息。
在幻象彻底吞噬我的前一秒,我清晰地看见了预言中的那一幕——我浑身是血地倒在艾莉亚的脚边,身体正一点点变得透明、消散。
而她的声音,带着五岁孩童特有的、撕心裂肺的哭腔,在我的灵魂深处响起:“姐姐……姐姐为什么不跑?”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我的胸腔里轰然炸开!
我猛然跪倒在地,没有后退半步,反而一把抓住了脚下刚刚新生出的、最粗壮的一根荧光藤蔓。
我用尽全力将掌心划破,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整片根部!
“我不是来赴死的!”我对着那当头砸下的钟楼幻象,发出了穿越以来最歇斯底里的嘶吼,“我是来改命的!”
话音未落,被我鲜血浇灌的藤蔓仿佛活了过来,猛地暴涨!
无数根比钢铁还坚韧的藤条冲天而起,拧成一股巨大的绿色螺旋,悍然撞向那坠落的钟楼!
“砰——!”
一声巨响,那足以碾碎灵魂的幻象,竟被这股蛮横的生命力,硬生生撑得粉碎!
幽蓝色的光点如烟花般炸开,又如尘埃般落下,整个石厅重归寂静。
我喘着粗气,浑身脱力地瘫坐在那片柔软的荧光草坪上,手心里的伤口在“生命源泉”体质下已经开始愈合。
我赢了,我亲手击碎了那个该死的预言。
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时,艾莉亚已经不再唱歌。
她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小小的手指翻动着一本精美的童话书,最终,停在了其中一页插图上。
那上面画的,正是一个倒在血泊里的侍女,和一个抱着她哭泣的小公主。
她抬起头,金色的眼眸清澈得像一汪湖水,定定地看着我:“姐姐,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像书里画的那样,伤害了你,你……还愿意抱我吗?”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小手轻轻攥住,又酸又软。
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然后轻轻拉过她的手,贴在我自己的胸口上。
“艾莉亚,”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里跳一下,你就活一天。如果有一天它停了,你也得陪我一起歇着,听懂了吗?”
她怔住了,小手能清晰地感受到我胸腔里那沉稳有力的心跳。
过了许久,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纯粹又灿烂,像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冰雪,在春日暖阳下轰然消融。
当晚,我录下了她进入深度睡眠后的呼吸频率,与地下密室水晶阵列的共鸣波段反复比对。
终于,在凌晨时分,我找到了那个独一无二的同步节点——每逢血月升至中天的那一刻,便是我们意识最容易交融的窗口!
“共生仪式”的最后一个条件,也达成了。
我翻开那本随身的笔记本,在那条“计划变更:共生仪式,即刻启动”的指令旁边,用笔迅速画下了一个钥匙模具的草图,它的主体材质,必须是能够承载神性与生命两种极端力量的黑曜石。
我凝视着图纸,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谁立下誓言:“等钥匙铸成那天,我要亲手打开那扇门……让所有人看看,五百年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叛徒之女’。”
远处,那座屹立在古堡中央的钟楼投影,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决心,塔尖的幽蓝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一声无声的回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我的门前。
“苏沐小姐。”
是费恩的声音,压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激动。
“您要的东西,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