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奖日当天,我给艾莉亚穿上了最厚实的一件防晒斗篷,兜帽宽大,能将她瓷娃娃般的小脸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十二张凑齐的《血月娃娃》卡片被我攥在手心,卡片的硬角硌得我掌心生疼,却也让我更加清醒。
旧城区的圣弗朗西斯教堂破败得仿佛随时会坍塌,彩色玻璃碎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窗口,像巨兽空洞的眼窝。
然而,当我们踏入其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厅被精心布置成了儿童乐园的模样,彩旗从穹顶垂落,墙壁上贴满了“甜味使者”的宣传画,音响里循环播放着轻快的童谣。
但这虚假的欢快,却盖不住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甜腻与铁锈混合的诡异气味。
分发号码牌和引导入座的工作人员,清一色是昨夜我在工厂见过的黑西装男人。
他们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像一群被提线的木偶。
我一眼就看到了其中一人,他正在给一个孩子系上彩色的气球,而他衬衫袖口下,赫然露出了半截触目惊心的烧伤疤痕——正是昨夜在生产线旁,被我那瓶“冰冻玫瑰”的寒气所波及的那个。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抬眼朝我看来,眼神冰冷而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我领了号码牌,抱着艾莉亚在等候区的长椅上坐下。
不远处,一位年轻的母亲正耐心地哄着怀里大概三四岁的儿子,将一杯贴着“庆祝特饮”标签的饮料递到他嘴边。
“乖,喝了这杯,就能见到甜味使者,拿到最大的礼物了。”
那孩子听话地仰头喝了一大口,下一秒,他原本清澈的瞳孔骤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猩红,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母亲却毫无察觉,反而开心地拍手:“看,宝宝多开心!”
我攥紧了口袋里那张用【生命源泉】净露浸泡透的糖纸,它此刻冰凉如铁。
我找了个借口,低声对艾莉亚说:“姐姐去一下洗手间,你乖乖坐在这里,不要动,好吗?”
艾莉亚在兜帽的阴影下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洗手间内空无一人。
我反锁上门,踩着马桶爬上隔间,将那张已经被我反复折叠成硬块的糖纸——我最后的试验品,也是威力最集中的一张——死死地塞进了天花板通风口的金属滤网深处。
我的【生命源源】能够通过空气中微量的水汽进行传导,虽然范围有限,但对于这个封闭的地下空间来说,足够了。
回到座位不到十分钟,外面等候区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这饮料怎么打不开了?”
“我的也是!天哪,你们看,这里面……好像结冰了!”
“不是冰,是糖!怎么好好的饮料全都变成硬邦邦的糖块了?!”
我从人群的缝隙中望去,只见所有还未开封的“庆祝特饮”瓶子里,原本暗红色的液体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绚烂的粉色晶体,它们从内部绽放,将每一瓶饮料都变成了一件被永久封存在玻璃瓶中的艺术品,像被施了最高阶的静止魔法。
混乱中,那三个昨夜见过的黑西装头目走了出来,为首的铁面冷冷扫视全场,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我和艾莉亚身上。
“36号,轮到你们了。”他声音嘶哑,不带一丝感情。
他们亲自引导着我们,绕过骚动的人群,走向大厅侧面一扇不起眼的暗门。
门后是向下盘旋的石制楼梯,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童谣的欢快被彻底隔绝。
当我们走到楼梯尽头,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圣堂。
四周墙壁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数百个透明的培养舱,每一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一个蜷缩的胚胎。
它们的五官轮廓,竟都与艾莉亚有着惊人的相似!
无数管线从这些克隆体胚胎的脐带处延伸出来,最终汇入中央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玻璃池——那所谓的“圣餐池”。
池底镌刻着繁复的逆十字阵纹,猩红的液体正通过池壁的管道缓缓注入,那正是掺杂了“人造初拥液”的污染物。
高台之上,一个身穿洁白神父袍、面容慈祥得如同邻家爷爷的男人正张开双臂,含笑看着我们。
他就是塞缪尔牧师。
“欢迎你,我尊贵的圣胎。”他声音温和,却让我不寒而栗,“今夜,旧的时代将在此终结。千人共饮圣餐,万灵同化归一,我们将携手步入一个没有饥饿、没有痛苦、没有高低贵贱的新世界。”
我牵着艾莉亚,一步步被迫向前走去。
然而,在距离圣餐池还有五米远的地方,艾莉亚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的小脑袋微微抬起,盯着池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小手猛地一扬,将那十二张她珍藏已久的卡片狠狠撕碎。
纸片在落地前一瞬,竟无火自燃,化作一捧黑色的灰烬。
她仰头看向我,兜帽滑落,露出一双清澈如琉璃的紫色眼眸。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彻在这死寂的地下空间:
“姐姐,这个家……好臭。”
那一刻我便知道,她沉睡的神识,正在苏醒。
她那源自始祖的血脉,已经闻到了这满溢的、令人作呕的谎言的味道。
“看来我们的贵客有些不太适应。”塞缪尔牧师脸上的笑容不变,“带她们去净化室,提前为公主殿下注入‘稳定剂’,让她以最完美的状态迎接新生。”
门一关上,便是图穷匕见。
两个黑西装立刻一左一右朝我逼近,他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装满了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牧师的恩赐,提前享用吧。”
我冷笑一声,早知这是为我准备的圈套。
就在那冰冷的针尖即将刺入我脖颈的刹那,我猛地张口,将一直藏在舌下、早已被我体温融化成半凝固状态的结晶糖块——那是我从昨晚那瓶“冰冻玫瑰”中提炼出的“反噬核”——狠狠吐出,砸向地面!
“啪!”
糖块四分五裂,细小的结晶碎片飞溅开来。
其中两片,精准地沾染在了那两个黑西装的手背皮肤上。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爆发。
他们额头那扭曲的羊形烙印骤然变得漆黑如墨,一股黑气从中涌出,反向钻入他们自己的身体。
两人抱着头跪在地上,浑身剧烈抽搐,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条虫子在疯狂窜动。
原来如此!
我的【生命源泉】在高度浓缩后,不仅能中和毒素,更能激活人造血脉中最原始的排斥反应,引爆他们被压制的基因缺陷,让他们被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反噬!
我一脚踹开门,夺路而出。
然而,走廊的尽头,却站着第三个黑西装——那个脸上只有一只眼睛的独眼。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冲上来,而是缓缓摘下了头顶的礼帽,露出一只空洞的眼窝。
他看着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同伴,声音沙哑而低沉:“老大和老二……是自愿追随牧师的。但我们不是,我们不想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朝我递了过来。
“这是备用管线的储藏室钥匙,从那里可以绕到主控阀门。我知道你能做到,改变那些管子的流向。”
我看着他仅剩的那只眼睛里,那激烈挣扎的人性与恐惧,伸手接过了那冰冷的钥匙。
“等会儿钟响十二下,”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你就带着其他想走的人,从北边的通风井离开。”
远处,教堂古老的钟楼,传来了今夜第一声沉闷的钟响。
当——
地下深处,仿佛都能感受到那悠远的震动。
我知道,高墙之外,那位每日为亡者祈祷的盲眼老妇人,已经开始了她雷打不动的午夜守望。
而我的时间,也开始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