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那缕精准的晨光仿佛只是个错觉,随着太阳的彻底升起,它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艾莉亚非但没有醒来,身体反而变得更凉了。
那种冰冷不同于血族天生的体温偏低,更像是一块捂不热的寒玉,生命的热度正在从她小小的身体里一丝丝地溜走。
我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那扇只开了一线的石门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就在我的手臂环住她腰身的瞬间,胸口那朵该死的黑玫瑰印记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暖流从心口涌出,顺着我的手臂,径直灌入艾莉亚体内。
怀里的小家伙睫毛剧烈地颤了颤,似乎马上就要醒了。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她。
一秒,两秒……她却只是翻了个身,往我怀里缩得更紧了些,依旧没有睁眼。
我不敢在焚魂塔久留,抱着她坐上一直等在山下的马车。
刚一关上车门,老管家那张写满焦急的脸就凑了过来,他显然也察觉到了公主殿下的异常。
“苏沐小姐,公主殿下这是……需要立刻请圣堂的医师过来吗?”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不用,”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昨晚踢被子了,有点着凉,回去捂一捂就好。”
这借口烂得我自己都不信。
但老管家看了看我怀里呼吸似乎平稳下来的艾莉亚,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只有我自己清楚,不是什么“捂一捂就好”。
从上了马车开始,我就发现了一个诡异的规律:只要我抱着她,或者说,我们之间的距离小于三步,她的呼吸就平顺一分,体温也回升一丝。
一旦我试图将她放在对面的座位上,她的小脸立刻就泛起不正常的青白。
这算什么?人形移动恒温箱?
回到宅邸,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直到深夜,确认她彻底睡沉了,我才轻手轻脚地来到一楼的温室。
这里四下无人,只有头顶的玻璃映着惨淡的月光。
我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撕开了睡裙的领口。
镜子里,我胸口那朵黑色的玫瑰印记,比之前更加清晰、妖异。
它不再是一个扁平的纹身,而是像一朵真正从皮肉里长出来的活物,花瓣的边缘泛着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晕。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几条根须般的黑色纹路,正顺着我的肋骨,向身体深处无声地蔓延。
“它在长……也在选。”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影鸦。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歪着头,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珠子眼看着我。
它在长,我懂。
它在选什么?
选我,还是伊萨朵拉?
或者说,在我们两个之间选一个主导者?
第二天清晨,艾莉亚终于醒了。
没有哭闹,也没有迷茫,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猛地扑进我怀里,像只找妈妈的小奶猫,用她的小脸使劲在我脖子上蹭来蹭去。
“姐姐的心跳……现在有两个声音。”她在我耳边小声嘀咕,软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新奇。
我浑身一僵。
她仰起头,那双漂亮的紫水晶瞳孔深处,极快地闪过一抹灰烬般的火光,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澄澈,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饿了,要吃姐姐做的草莓松饼。”她撒娇道。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挤出一个笑脸,哄着她去餐厅。
可就在我给她切水果时,指尖一滑,锋利的水果刀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一滴饱满的血珠,啪嗒一下,滴落在纯白的餐桌布上。
就是这一瞬间,坐在对面的艾莉亚脸色骤然惨白,小小的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胸口,发出了痛苦的抽噎。
“疼……”
我脑子嗡的一声,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奇迹发生了。
就在我握住她的瞬间,胸口的黑玫瑰印记陡然发热,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竟然从艾莉亚的身上,完完整整地转移到了我被划破的手掌心!
我眼睁睁地看着艾莉亚的脸色迅速恢复红润,而我的指尖,却疼得像被烙铁烫过一样。
原来如此。
伊萨朵拉的灵魂融入,让所谓的“共生之源”彻底激活了。
现在的我们,是一个绑定了痛苦共享协议的共联体。
不需要咒语,也不需要仪式,它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一个被动技能。
黄昏时分,天色阴沉得厉害。
影鸦再次带来消息,焚魂塔方向的异动还在持续。
守墓人那两盏石灯彻夜未熄,而且从那道开启的石门缝隙里,正丝丝缕缕地渗出一种古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更诡异的是,庭院里一小洼昨夜暴雨留下的积水里,那些本该消散的月华,竟然被某种力量强行凝聚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容器太满时,记得倒出一点自己。”
是街灯婆婆,不,是月读婆婆的箴言!
我死死盯着那行水痕在微风中慢慢消散,一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火石般击中了我的大脑。
我瞬间明白了“它在选”是什么意思。
共生从来不是单方面的馈赠,而是一份冷冰冰的契约。
伊萨朵拉给了我她残存的灵魂和力量,代价就是,这具身体成了我们共有的“容器”。
如果我不主动“倒出”一部分属于“苏沐”的自我意志和情感,来给伊萨朵拉的执念腾出空间,这朵疯狂生长的黑玫瑰,最终会为了平衡,将我的人格彻底吞噬,让我变成伊萨朵拉真正的、毫无思想的躯壳!
可怎么“倒”?倒多少?倒出去的,还是我吗?
我心乱如麻地抬起头,正看到艾莉亚趴在窗边,小手里拿着我早上取下的发带,正笨拙地编着两朵小花。
一朵是发带本身的红色,另一朵,是她用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黑色丝线缠绕而成的。
她举起那两朵紧挨在一起的小花,冲我甜甜地笑着。
那一刻,我忽然感觉,答案或许就在她的身上。
也许,我不需要对抗,只需要接纳。
接下来的三天,一切似乎都好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