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那个我,纹丝不动。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凉气顺着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眼前的景象太诡异了,就像是网线延迟了三秒的游戏画面,我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镜子里的“我”却还停留在上一帧。
我僵硬地抬起右手,慢慢地在眼前晃了晃。
一秒。
两秒。
镜子里那个“我”,终于也迟钝地抬起了手。
不对劲。
这三天,我像打了鸡血一样连轴转,困意是什么东西?
早就忘干净了。
可艾莉亚的状态却越来越糟。
白天,她精神好得像个刚出厂的小马达,上蹿下跳,拉着我满屋子疯跑。
可一到晚上,她就开始发低烧,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小嘴里含含糊糊地反复念叨着两个字。
“别走。”
我翻遍了老管家书房里所有沾灰的古籍,终于在一本破破烂烂的《异种共生考》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答案。
共生之源初次启动时,如果我这个主导者的情绪大起大落,或者精神状态不稳定,就会触发一种叫“回响症”的玩意儿。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潜意识,我最深层的恐惧,会像开了蓝牙一样,直接投射到艾莉亚身上。
我怕什么?
我怕伊萨朵拉。
怕那个银发的、燃烧着灰烬之火的影子,有一天会彻底取代我。
昨晚,我就做了个无比清晰的噩梦。
梦里,我又变回了那个没有脸的影子,孤零零地跪在焚魂塔那座巨大的无面石像前,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旁边小床上的艾莉亚。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白嫩纤细的小手臂上。
那里,一朵小小的、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玫瑰烙印,若隐若现,还在微微往外渗着血丝。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我手忙脚乱地找出医药箱,用最柔软的绷带一层层裹住她的小臂,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只蝴蝶。
她被我的动静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我煞白的脸,反而冲我甜甜一笑。
她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说:“不疼呀。”
小丫头顿了顿,伸出另一只没受伤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胸口的位置。
“姐姐疼的时候,我才疼。”
那一瞬间,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小奶猫的爪子轻轻挠了一下,又酸又软。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种被动共享的痛苦套餐,谁爱要谁要。
我必须切断它。
我把艾莉亚哄睡,偷偷溜进了地下室。
这里阴冷潮湿,正好能隔绝一切能量波动。
我咬着牙,按照古籍上的记载,用混合了水银和狼毒草汁液的颜料,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绘制隔离阵图。
阵图的最后一笔,需要用施术者的血作为引子。
但我不敢。
我的血现在就是个大功率信号发射器,天知道会引来什么。
我找来一截在圣水中浸泡过的银荆棘藤,狠狠心,一圈圈缠在自己的左手腕上。
银荆棘对生命能量有极强的阻断效果,尖锐的倒刺深深扎进皮肉,疼得我直抽冷气。
成了。
我看着手腕上渗出的、被银色光芒包裹的血珠,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把这滴血滴进阵眼,被动共联就能暂时中断。
就在我抬起手腕的瞬间——
“砰!”
地下室的门被一股巨力狠狠撞开,木屑纷飞。
艾莉亚像只受惊的小鹿,赤着脚站在门口,满脸都是泪痕,那双紫水晶般的大眼睛里,盛满了被抛弃的恐慌和绝望。
“你不要我了吗?”
她哭喊着,不顾一切地朝我扑过来。
“别过来!”我吓得魂飞魄散,想把手藏到身后,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小手抓住了我手腕上的银荆棘藤,发了疯似的往外撕扯。
那些锋利的尖刺毫不留情地扎进了她稚嫩的掌心,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一滴、两滴……精准地滴落在阵图的正中央。
完了。
整个地下室猛地一震,地面上刚刚画好的阵图,所有线条都亮起了刺眼的黑光,像活过来一样疯狂扭动。
原本用于“隔离”的符文,在一瞬间全部逆转,变成了一道道贪婪的“链接”符号!
我胸口的黑玫瑰印记陡然发烫,那股灼痛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我眼睁睁看着那朵妖异的花,突破了锁骨的界限,向着我的脖颈疯狂蔓延。
“嘎——!”
窗外,原本栖息在树梢的影鸦群受惊炸开,在上空盘旋飞舞,发出凄厉尖锐的嘶鸣。
一道冰冷的、混合了上百个声音的意念,像钢针一样扎进我的脑海:
“共联不可逆!强行割裂只会双亡!”
下一秒,我眼前一黑,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倒了下去。
意识彻底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好像被拽进了一个灰烬构成的花园。
这里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枯萎的树,凋零的花,连空气中都飘着死寂的粉尘。
月读婆婆就坐在花园中央那棵最大的枯树下,手里拿着一副网,不紧不慢地编织着。
我看不清那张网的材质,只看到网里困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伊萨朵拉。
“你以为你在保护她。”她头也没抬,声音苍老又平静,像风干了千年的树皮。
“我没有!我只是想……”我挣扎着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只是在害怕。”她打断了我,慢悠悠地说道,“你在害怕被取代。”
她说完,手腕一抖,将那张网轻轻抛向了空中。
网在空中散开,化作一幕幕流动的画面。
雨下得很大,艾莉亚小小的身影在雨幕中奔跑,她怀里紧紧抱着两件衣服,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一件,是我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旧衬衫,上面还残留着阳光和我的味道。
另一件,是挂在书房那副画像里,伊萨朵拉曾经穿过的那种同款哥特式黑裙。
她摔倒在泥水里,又立马爬起来,顾不上擦脸上的雨水和泥点,只是把那两件衣服死死地护在胸前,生怕弄脏了一点。
她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大声喊着。
“都要……两个都要……都不能丢。”
画面破碎,我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了回来。
我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
窗外天还没亮,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笼罩着一切。
我低下头,艾莉亚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我的床上,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整个人都趴在我胸口睡着了。
她的小脸正贴着我那朵狰狞的黑玫瑰印记,呼吸均匀,睡得香甜。
这一次,她没有再说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