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特——!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背叛了你的血脉!你的国王!”巴顿骑士长的怒吼中带着无法言喻的痛苦与愤怒。
天空,像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徒手撕开了一道溃烂的伤口,粘稠而猩红的血雨,带着浓重的铁锈与腐败的气息,永无止境般地倾泻而下。这不是天象,这是世界的法则在哭泣,是混沌的污血对现实维度的亵渎与浸染。
昔日被誉为“北境明珠”的洛瑟恩王城,此刻已彻底沦为血肉磨盘。高耸的城墙之上,身披重甲的骑士们用覆满划痕的鸢盾组成一道摇摇欲坠的钢铁堤坝,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不断刺出,每一次收回都带出一蓬温热的血肉。法师塔的光芒早已黯淡,仅存的几位宫廷法师面色惨白,透支生命般吟唱着咒文,将最后的火球与闪电砸向下方无边无际的狂潮,他们的身躯因魔力枯竭而微微颤抖,仿佛风中的残烛。
城墙之下,是真正的人间地狱。逃难的平民如同惊涛骇浪中的蚁群,在狭窄的街巷里疯狂奔逃、推挤、践踏。孩子凄厉的哭喊、女人绝望的尖叫、伤者濒死的呻吟,与武器碰撞声、怪物嘶吼声交织成一曲毁灭的交响。地面早已被粘稠的血浆和模糊的肉糜覆盖,每一步都会溅起令人作呕的血花。
“稳住!为了洛瑟恩,寸步不退!”巨盾骑士长巴顿的声音如同洪钟,他手中的巨剑每一次挥砍,都能将一只扑来的混沌猎犬劈成两半。但他的眼神,却死死锁定在战线前方那个最为高大的身影上。
那身影曾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王国的大将军——坎特公爵。
如今,他昔日英武的面容已被扭曲,皮肤呈现出熔岩般的龟裂纹路,丝丝黑烟从裂缝中冒出。他的头颅异变成类似深渊山羊的可怖形状,双眼燃烧着纯粹的恶意,一柄巨大无比、不断滴落着腐化血液的钩斧,被他单手轻松拎在手中。
那怪物,曾经的坎特,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混合着气泡音与摩擦骨骼的狞笑,那声音足以让最勇敢的士兵心智崩溃。他没有言语,只是将那只覆盖着厚重角质的狰狞手臂抬起,钩斧指向摇摇欲坠的城门。
“轰——!”
混沌魔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发出了撼动天地的咆哮,发起了最终的总攻。它们之中,有浑身脓疱、散发着疫病气息的行走腐尸,有手持锈蚀刀剑、形态不定的扭曲变异体,它们如同黑色的海啸,狠狠拍打在骑士们最后的防线上。
“为了洛瑟恩!为了安塞尔陛下!死战不退!”残存的骑士们发出了震彻云霄的呐喊,这呐喊中没有希望,只有与国同殇的决绝。
王座厅内,最后的希望正在破灭。窗外,燃烧着绿色邪火的巨石和灼热的熔岩火球,持续不断地轰击着守护城堡核心区域的最后魔法屏障。那由历代法师加持的屏障剧烈地闪烁着,明灭不定,蛛网般的裂纹伴随着每一次撞击而迅速蔓延,碎裂的魔法光屑如同眼泪般簌簌落下。
“陛下!”一名头盔破碎,半边脸都被干涸血液覆盖的骑士踉跄着冲进大厅,单膝跪地,声音嘶哑,“东门失守!巴顿骑士长……他战死了!瘟疫行军的主力已经突破第二防线,正朝着内堡而来!我们……我们要坚守不住了!”
王座之上,国王安塞尔沉默着。他脸上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深了,如同干涸的土地。他没有去看那名骑士,目光只是缓缓扫过这间承载着王国数百年历史的大厅,墙壁上先祖的浮雕在摇曳的火光下忽明忽暗。他缓缓抬起手,将那顶象征着洛瑟恩至高权力的翼盔——一顶雕刻着雄狮光洁如银,如今却布满战痕与血污的头盔,稳稳地戴在了头上。这个动作,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犹豫与软弱,只留下钢铁般的意志。
“让我过去!我要见父亲!这是命令!”
一个清脆、嘹亮,却与周遭绝望氛围格格不入的声音穿透了嘈杂。安塞尔国王猛地回头,看到他的女儿,艾莉亚,正用力推开试图阻拦她的侍卫,冲进了大厅。
她褪去了象征王室身份的华丽裙装,换上了一套做工精良、纹饰着王室徽记的银白色铠甲,腰间悬挂着一柄细长的骑士剑。她那头如同朝阳般的金色短发被血雨浸湿,凌乱地贴在额前与脸颊,但她那双遗传自母亲那蓝宝石的眼眸里,却没有一丝怯懦,只有熊熊燃烧的战意与不屈。
“艾莉亚!”国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怒,但那怒意之下,是更深沉的恐惧,“你的任务是与平民一同从密道撤离!立刻离开这里!”
“父亲!我不是需要被保护在温室里的花朵!我是洛瑟恩的王女,我的生命与这片土地同在!我的剑,应当与您和战士们一同迎敌!”艾莉亚紧紧握住剑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殿下!现在不是展现个人勇武的时候!”亲卫队长雷恩一步跨出,高大的身躯挡在艾莉亚与国王之间,他的语气严厉如铁,“您的生存,是王国未来的火种!比在这里毫无意义地牺牲更重要!”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
“砰!”
一声巨响,大厅一侧的彩色玻璃窗轰然炸裂,伴随着刺耳的尖啸,数只体型硕大、翼膜上燃烧着幽绿邪火的血翼魔”突破了外围防线,直扑进来!它们的目标,赫然是王座前的国王与王女!
“保护陛下和公主!”
亲卫们立刻拔剑迎上,与这些可怖的飞行怪物战成一团。剑光闪烁,腥臭的血液与断裂的肢体四处飞溅。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生死一瞬的掩护下,安塞尔国王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电般掠至艾莉亚身前。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法形容的悲痛与决绝,右手并指如刀,一层微弱的、凝聚了他最后守护意志的魔力光芒在指尖一闪而逝,精准地切在了艾莉亚毫无防备的后颈上。
艾莉亚眼中的坚定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一软,向前倒去。国王伸出手,轻柔而稳固地扶住了她倒下的身躯,仿佛接住的是一件稀世珍宝。
他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女儿交到亲卫队长雷恩的手中,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沉重。他凝视着雷恩的双眼,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里的回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带她走。从先祖密道离开,前往灰色山脉,去寻找我们的矮人盟友……告诉他们,安塞尔履行了古老的盟约,直至最后一刻。现在,该他们兑现承诺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艾莉亚苍白而稚嫩的脸上,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活下去,我的孩子……你就是洛瑟恩。”
雷恩这位钢铁般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悲痛与无力压入心底,重重点头。
他明白,接过公主,就是接过了整个王国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他不再言语,用最结实的绳索将昏迷的艾莉亚牢牢缚在自己身后,在几名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决绝的王室骑士掩护下,头也不回地冲向大厅后方那条隐藏于帷幔之后的秘密通道。
安塞尔国王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廊道尽头,仿佛将生命中最后一点光芒也送离了这片死地。他缓缓转身,拔出了那柄传承自开国先祖、剑身镌刻着符文、名为狮心的传奇佩剑。
剑锋出鞘的龙吟之声响彻死寂的大厅,他一步步走向那扇破碎的、直面无尽血雨与狂潮的巨窗,将剑锋直指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混沌。
“洛瑟恩的骑士们!”他的声音不再苍老,而是如同雄狮般咆哮,震撼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今日,没有黎明,唯有黄昏!但我们手中的剑,将化为这长夜中最闪耀的光芒!随我冲锋!”
残存的骑士与战士们发出了最后的、撕裂苍穹的怒吼。他们跟随着他们的王,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如同逆流而上的银色流星,义无反顾地冲入了那片翻滚的、猩红的、绝望的血海之中。
王城洛瑟恩,在血与火中,发出了它覆灭前最后一声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