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娜沉默地站在雪地中,红瞳扫视着四周无垠的苍白,大脑飞速运转,冷静的复盘着这场灾难。
最初一瞬间,她怀疑过侏儒格里斯的地图有诈,但那份古老的魔法造物做不得假,上面标注的“静语森林”区域确实是常规认知中的低风险区。问题在于……这里的“安全”,是建立在无人能活着带回真正警告的基础之上。
那些霜噬者……它们并非通常意义上的亡灵或元素生物。它们更像是一种环境性的灾难,完美融入冰雪,潜藏时毫无生命体征和魔法波动,如同雪原本身长出的獠牙。它们畏光,尤其畏惧蕴含生命热力的光,这也是她最后施展那个法术能暂时逼退它们的原因。但这一切的认知,都来得太晚了。
“失策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从她唇间逸出,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不仅仅是战略上的误判,更在于……她低估了这片大陆冰封表象下所隐藏的、纯粹的恶意。
她自己的状态也极其糟糕。“晖夜永燃”是极高阶的驱逐性神圣魔法,对施法者自身的魔力储备要求极为苛刻。此刻,她感觉体内仿佛被彻底掏空,阵阵虚脱感不断袭来,急需魔法药水或者长时间的深度冥想才能恢复。但现在,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那个跪在雪地里的身影上。艾莉亚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金发披散,一动不动,只有偶尔因为寒冷或……绝望而引起的细微颤抖,证明她还活着。
塞拉菲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她解开了自己那件象征神秘与隔绝的黑袍,那件自相遇起就几乎从未离身的黑袍。动作轻柔地披在了艾莉亚单薄而不断发抖的肩上。厚重的布料还残留着施法后的微弱余温,以及一丝塞拉菲娜身上特有的、冷冽而幽远的暗香。
艾莉亚依旧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手中那枚染血的狮鹫发夹。母亲的微笑,宫廷的温暖,子民的信赖……一幅幅画面在脑中闪回,最终却都被苍白怪物、冲天火光和林斯奶奶的死亡击得粉碎。冰凉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手背,瞬间变得比雪还冷。
“如果……”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死寂,“如果我要是听取了你的建议……前往峡谷,他们……是不是不会死……”
塞拉菲娜看着她这副模样,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嘲讽的眼神里,此刻沉淀下一些复杂难明的东西。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弯下腰,双手穿过艾莉亚的腋下和膝弯,稍一用力,将这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公主背在了自己身上。
艾莉亚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搂住了塞拉菲娜的脖颈。预想中冰冷的触感并未传来,相反,隔着一层薄薄的黑丝绒紧身胸衣和顺滑的裙料,她感受到的是一种稳定而持续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从塞拉菲娜的背部传递过来,驱散着她几乎冻僵的四肢百骸传来的寒意。
这温暖并不炽热,却异常坚定,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小小的、移动的壁炉,与外界刺骨的冰雪形成了鲜明对比。塞拉菲娜那看似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此刻却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塞拉菲娜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背上的艾莉亚能更舒适些,然后迈开步子,踩着那双点缀着幽暗紫水晶的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中艰难前行。她走得很慢,却很稳。
沉默持续了许久,只有靴子陷入积雪又拔出的“嘎吱”声,以及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终于,塞拉菲娜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再是以往那种带着钩子的慵懒或尖锐的讽刺,而是变得低沉、平缓,像在陈述一个古老而残酷的真理:
“这我无法保证,公主殿下。”她坦诚地说,“我不知道你与矮人之间的具体过节,你只说他们是‘该死的叛徒’。哀泣峡谷或许没有潜伏在雪地里的怪物,但就像你说过的那样,谁能保证那里没有等着收割人头的叛徒矮人巡逻队,没有突如其来的雪崩,或是其他我们无法预知的危险?”
她微微侧过头,余光能瞥见艾莉亚靠在她肩上的、苍白的侧脸。
“这个世界……很少会给出更好的选择,往往只是在‘糟糕’和‘更糟糕’之间权衡。你选择了你认为能保护更多人的路,为此承担了后果。这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的语气里没有安慰,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但这份清晰,反而奇异地冲淡了艾莉亚心中那团纠缠不清的自责与悔恨。
“所以,”塞拉菲娜顿了顿,声音里重新染上一丝她特有的、玩世不恭的调子,却并不刺耳,“别现在就想着寻死觅活,把一切都怪在自己头上。我的小公主,你要记住,你还欠着我天文数字的酬金,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还有数不清的人情。你要死了,我找谁去要账?岂不是血本无归?”
这算不上安慰的“安慰”,却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刺破了艾莉亚周围那层绝望的硬壳。一丝微弱的、带着苦涩的暖流,悄然注入她冰封的心湖。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了塞拉菲娜肩颈处的温暖与那件残留着对方气息的黑袍里,无声地汲取着这雪原上唯一的热源。眼泪依旧在流,却不再是完全的死寂。
塞拉菲娜感受到了肩上细微的湿意,以及艾莉亚稍微收紧的手臂。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雪原,背着她的‘金丝雀’兼‘债主’,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前方。
风雪依旧,前路茫茫。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苍白中,还有一点微弱的暖意,在两人之间无声地传递,维系着那摇摇欲坠的、名为生存的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