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冻痕镇之前,艾莉亚和塞拉菲娜选择在镇外一处背风的岩石后等待,直到天色彻底被墨黑吞没。黑夜是秘密最好的掩护。就在她们准备借着阴影潜入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送上了门。
一个同样身着灰色旅行斗篷、兜帽压得很低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镇子边缘的一个缺口溜了出来,似乎要去执行什么见不得光的任务。他完全没注意到阴影中蛰伏的猎手。
塞拉菲娜如同真正的夜鸦,无声无息地接近,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精准地劈在对方颈后。那人闷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雪地里。
“看来运气不错。”塞拉菲娜低语,毫不客气地剥下了那件还算厚实的灰布斗篷,又从他腰间两侧摸出沉甸甸的小钱袋和一个看起来十分精美的匕首。掂了掂里面金币碰撞发出悦耳的轻响。“就当是赞助我们的旅费了。”
两人迅速将斗篷罩在外面,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塞拉菲娜披上了这个倒霉蛋的灰袍,艾莉亚也将熊皮大衣的毛领竖起。她们扮作一对风尘仆仆、不愿惹人注目的猎人姐妹,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向冻痕镇那扇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由粗糙木桩钉成的大门。守卫抱着长矛靠在门框上打盹,对进出的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一踏入冻痕镇,一股混杂着劣质麦酒、呕吐物、未鞣制皮革、汗臭和某种隐约血腥气的热浪便扑面而来,与外界纯净凛冽的寒冷形成了令人作呕的对比。这里的景象远超艾莉亚的想象,与秩序井然的费伦渡口简直是两个世界。
粗糙,混乱,原始,却又带着一种病态的、野蛮的活力。泥泞冻结的街道两旁,歪歪扭扭的木屋和帐篷挤作一团,昏暗的灯光从缝隙中透出,映照出幢幢鬼影。随处可见喝得烂醉如泥的人瘫倒在路边或自己的呕吐物里,对他们而言,财物安全是个笑话。
反正等他们清醒后,自然可以去偷窃更醉的人,或是落单的弱者。几声粗野的叫骂、女人尖锐的笑声、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扭打声,构成了小镇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艾莉亚,”塞拉菲娜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周围的嘈杂,“在这里,你需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彻底忘掉你那种与生俱来的、笔挺的站姿、优雅的步态和审视的目光。垂下你的眼,肩膀放松些,走路的步子可以重一点,随意一点。把自己想象成……一块被磨平了棱角的石头。”
“嗯,我明白。”艾莉亚低声回应,努力模仿着周围那些行人的姿态,将那份属于王室的仪态深深埋藏。她们的身影在昏暗摇曳的灯火和浓重的阴影间穿梭,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在这个法外之地,每天都有新的亡命徒到来,也有旧的面孔永远消失。
两人来到一间冒着黑烟、传出叮当声响的铁匠铺。铺子里的铁匠是个独眼壮汉,正漫不经心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金属,那形状完全看不出最终会变成什么。
“请帮我看看,这些铁东西值多少钱?”塞拉菲娜将之前从强盗身上搜刮来的几枚劣质金属戒指放在沾满油污的柜台上。
铁匠瞥了一眼,用脏兮兮的手抓起戒指,粗声粗气地说:“一个银币,爱卖不卖。”
“成交。”塞拉菲娜干脆地答应,她本就没指望这些破烂能换多少。铁匠毫不在意这些东西的来历,随手就将它们扔进了旁边沸腾翻滚的铁水锅中,瞬间吞噬无踪。
“好了,”离开铁匠铺,塞拉菲娜在指尖把玩着那枚唯一的银币,转向艾莉亚,兜帽下的目光带着询问,“想好你现在该叫什么名字了吗,我亲爱的……妹妹?”
艾莉亚沉默了片刻,脑海中闪过逝去的亲人、倒下的子民、染血的雪地,以及那份必须背负起来的、沉重而黑暗的未来。过往的荣耀与天真已被彻底埋葬,她需要一個全新的外壳,一个能让她在这泥泞中活下去的身份。
最终,一个名字从她唇间轻轻吐出,带着决绝与一丝告别过去的意味:“Erlin”
“叫我艾尔琳就好。” 这个名字听起来足够普通,带着一点边民的口音,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却又保留了她原名中一丝微弱的影子,如同灰烬中尚未彻底熄灭的余烬。
“好的,我亲爱的妹妹,艾尔琳。”塞拉菲娜从善如流,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艾莉亚?不,艾尔琳默许了这个称呼,也默许了这场扮演。她知道,她要向身边这位神秘的“姐姐”学习的,将远不止是猎人的生存方式,还有在这黑暗世道中挣扎求存的一切法则。
顺着空气中越发浓重的麦酒和食物的味道,塞拉菲娜领着艾尔琳来到了镇子中央一间最为喧闹的建筑前。厚重的木门挡不住里面震耳欲聋的声浪——狂笑、嘶吼、杯盘碰撞、走调的歌声,还有肉体撞击的闷响。
推门而入的瞬间,一股更加浓烈、几乎实质化的热浪和声浪将艾尔琳淹没。酒馆内部的景象让她瞬间僵住,再次刷新了她对“混乱”的认知。
这里比外面更加不堪。空间拥挤不堪,烟雾缭绕,光线昏暗。满身酒气、面目狰狞的男人们围着桌子大声赌博,唾沫横飞;角落里,有人已经醉倒在地,不省人事;中央的空地上,几个粗野的汉子正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周围围着一圈叫好起哄的人;而在一个小小的台子上,两名衣着几乎没穿、眼神麻木的舞女正随着粗劣的琴声扭动身体,偶尔有金币被醉醺醺的客人扔上台,引来她们程式化的媚笑。
我们的小公主,如今的艾尔琳,哪里见过这等赤裸裸的、毫无遮掩的底层疯狂与堕落。她感觉一阵反胃,下意识地紧紧靠向塞拉菲娜,几乎是贴着她的手臂行走,生怕在这人肉沼泽中迷失方向。
塞拉菲娜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她护着艾尔琳,灵活地穿过混乱的人群,来到了相对安静一些的长条吧台前。吧台后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正用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擦拭着木杯。
塞拉菲娜将手中那枚唯一的银币“叮”一声按在吧台上,推向老板。
老板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两个罩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一种市侩的欣赏。
“瞧瞧,又来了两个生面孔。”他收起银币,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周围的嘈杂,“知道主动交‘门面费’的猎人,在这鬼地方还真是见不到几个。算你们懂规矩。我请你们一人一杯,打算喝点什么?还是想找点……别的乐子?”
塞拉菲娜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勾了勾,没有直接回答。而艾尔琳则低着头,感受着背后那些毫不掩饰的、打量猎物般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冻痕镇的生活,就这样以一种最直接、最粗野的方式,在她们面前展开了它冰冷而残酷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