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痕镇的酒馆仿佛一个独立于时间之外的混沌领域,无论外界是白昼还是黑夜,内部永远充斥着劣质麦酒的酸腐气、汗臭、以及毫无意义的喧嚣。当塞拉菲娜和艾尔琳再次踏入这里时,那熟悉的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老板依旧站在他那被磨得油光发亮的柜台后,用那块永远也擦不干净杯子的破布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只是今天,他那张惯常麻木的脸上,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讥诮和一丝满足。
“咚!”
艾尔琳几乎是把自己砸在了柜台前的高脚凳上,她一把抓起面前刚刚被老板满上的木杯,仰头便将那暗红色的名为血荆棘的烈酒灌了下去。动作带着一股近乎自暴自弃的狠劲,与昨天那个被呛出眼泪的少女判若两人。这已经是她的第三杯了。
而坐在她旁边的塞拉菲娜,才刚刚慢条斯理地喝完自己面前的第一杯,兜帽下的姿态依旧优雅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嘿!”老板笑了起来,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他一边给两人的空杯重新注满那灼热的液体,一边冲着塞拉菲娜挤眉弄眼,“你妹妹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像个碰不得烈酒的小雏鸟,今天就跟被负心汉伤了心似的猛灌?哈哈,这喝法,连我这老酒鬼都不敢这么来!”
塞拉菲娜轻轻晃动着重新满上的酒杯,暗红色的酒液在昏黄油灯下泛着不详的光泽。“没什么,”她的声音透过兜帽传来,平静无波,“她只是遇到了一些足以重塑世界观的小小冲击而已。”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数出二十枚金币,清脆地排在柜台上。“一间房,要最安静的那间。包一日三餐,食物要干净,分量要足。钱不够了再续。”
老板眼睛一亮,迅速将金币扫进柜台下的抽屉,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了几分:“没问题,保证是最好的房间!不过……”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好奇心终究压过了商人的谨慎,“霍克那个神经兮兮的瘾君子……他到底搞了什么名堂?能让你这妹妹受这么大刺激?”
“抱歉,我无可奉告,但是也许你过几天你就会在酒馆中听到了。”
这确实是个足够扯淡,却又真实发生了的故事。
时间倒回至今天上午,在霍克那间弥漫着怪异甜腻气味的屋子里。
所谓的“寻人委托”,真相丑陋得令人作呕。霍克与他弟弟卡伦的妻子玛莎偷情已久,而卡伦……他并非不知情,甚至某种程度上,他病态地沉迷于这种被背叛的刺激感,选择了默许。
但他无法容忍的是,妻子玛莎和他哥哥霍克一样,沉溺于那种用危险草药炼制的、能带来强烈幻觉和依赖性的毒药。无休止的争吵最终击垮了卡伦那扭曲的容忍底线,他愤怒地冲出家门,声称要去远方找到玛莎的父母,揭露这一切。
而当时正因为药效过去而陷入癫狂与偏执多疑的霍克,竟尾随其后,在镇子外的黑森林边缘,用采药的小锄头结束了自己亲弟弟的生命。
事后,极致的恐惧、药效的反复以及混乱的记忆,让霍克的大脑自行编织了一套“弟弟弟妹失踪”的谎言。他时而“清醒”地记得自己杀了人,时而又“坚信”他们只是走失了,稀里糊涂地在酒馆发布了那份委托。
塞拉菲娜在找到卡伦被草草掩埋的尸體,以及那枚作为信物的婚戒后,根本没费多少力气,就用几个尖锐的问题和冰冷的眼神,戳破了霍克那漏洞百出的精神防线,逼问出了这令人齿冷的真相。
至于塞拉菲娜?她才不在乎什么这狗血淋漓的家庭伦理剧。她更在乎的是如何将这份“真相”转化为最大的利益。
最终,在死亡的威胁和塞拉菲娜精准拿捏的“封口”暗示下,霍克几乎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整整一百二十枚金币,以及他珍藏的两瓶低阶魔力补充剂,只求能活下去,并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交易完成,塞拉菲娜满意地拿着丰厚的报酬离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笔普通的买卖。
然而,我们涉世未深、内心仍保留着洛瑟恩王女那份正直与善良底色的艾尔琳,却被这赤裸裸的背叛、谋杀、乱伦与毒瘾交织的丑恶现实,彻底击垮了认知。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人性可以堕落到何种地步。什么骑士精神,什么贵族荣耀,在这冻痕镇的阴影下,都成了可笑又苍白的面具。
于是,便有了现在酒馆中,她试图用烈酒焚烧理智、麻痹自我的这一幕。
“简直……不可理喻……嗝……”醉醺醺的艾尔琳趴在柜台上,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眼神迷离,脸颊绯红。
塞拉菲娜看着她这副模样,轻轻摇了摇头,将杯中剩余的酒饮尽。然后,她站起身,一把将几乎软成一滩泥的艾尔琳横抱起来,动作轻松得仿佛艾尔琳没有重量,无视了周围那些或好奇或淫邪的目光,径直朝着酒馆二楼老板提供的房间走去。
房间果然如老板所保证的,是这烂地方能找到的最好的一间。虽然依旧捡漏不堪,但至少墙壁完整,床铺看起来干燥结实,甚至还有一张歪斜的木桌和一把椅子。窗户被厚实的木板钉死,阻隔了外界的寒冷与窥探。
塞拉菲娜将艾尔琳轻轻放在铺着略显粗糙但还算干净的羊毛毯子的床上,动作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她为她褪下沾满酒气和寒气的外袍和熊皮大衣,拉过那床看起来厚实暖和的羊毛毯,仔细地盖在她身上。
“睡吧,我的公主殿下,”她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平静,“这只是开始。等你见识得足够多,就会明白,太阳底下无新事,人性之恶……从来都是这般,见怪不怪了。”
艾尔琳在温暖的毯子和酒意的双重作用下,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沉沉睡去。
安抚好“妹妹”,塞拉菲娜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那两瓶从霍克那里榨取来的、泛着浑浊绿光的低阶魔力补充剂。她拔开瓶塞,凑近鼻尖仔细嗅了嗅,又对着油灯的光线观察了一下液体的色泽和澄澈度。确认里面没有添加什么奇怪的致幻或毒性成分后,她仰头,将两瓶药水一饮而尽。
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流,汇入她近乎枯竭的魔力源泉。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点补充量远远不够,如同杯水车薪。这种低阶药水杂质多,效力弱,只能应急。真正能快速恢复她力量的高纯度魔力药剂,只有在大型城镇的拍卖行或者与某些隐秘势力交易才能获得。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空瓶随手放在桌上。然后,她褪下了那件一直笼罩全身的灰色旅行斗篷,露出了其下那身标志性的、与猎人身份极不相称的黑色奢华衣裙。接着,她缓缓摘下了那副几乎从不离手的黑色皮质手套。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她那双原本应如玉琢般完美的手和一小截手臂,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密的、非人的、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鳞片纹路,它们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起伏,带着一种冰冷而古老的气息。这是魔力严重枯竭后,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显现出某种本质的征兆。
然而,随着那两瓶低阶补魔药剂的效力在体内缓慢化开,那正在缓慢蔓延的鳞片纹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遏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退,皮肤重新变得光滑白皙,恢复了人类应有的模样。
塞拉菲娜静静地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双手,红瞳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她转头,目光落在床上熟睡的艾尔琳身上,看了许久,才轻轻吹熄了油灯。
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被木板隔绝的窗外隐约传来的、冻痕镇永不停歇的混乱和冰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