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的烤刺脊野猪肋排确实美味,肉质软嫩多汁,带着烟熏和香料的复合气息,连塞拉菲娜都难得地点头称赞,认为其风味足以与她念念不忘的上等牛排相媲美。
出发前,塞拉菲娜展现了她务实、或者说,不愿再吃苦的一面。她径直找到镇子里那个眼神闪烁的马贩子,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用近乎一半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金币,换来了两匹看起来还算健壮耐寒的北方山地马。用她的话说,“把时间浪费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是对生命和金币的双重浪费。”骑马能节省至少一天的路程,这投资在她看来非常划算。
此刻,两匹马儿踏着碎步,在冻痕镇外泥泞不堪、车辙深陷的道路上小跑着。寒风掠过耳畔,带着冰雪和泥土的气息。
艾尔琳驾驭着马匹,眉头却微微蹙起。霍克那桩委托带来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让她对任何看似“轻松”的任务都抱有一份本能的警惕。“你觉得这差事是真是假?那个酒馆老板当真就这么好心的能给我们介绍这种‘好’委托吗?”她忍不住向身旁并驾齐驱的塞拉菲娜提出疑问。经历过背叛与谋杀,她无法再天真地相信任何表面的好意。
“哦?开始有疑心了?这是好事,我亲爱的小公主,你正在一点点褪去那层易碎的天真外壳。”塞拉菲娜的声音透过面纱般的寒气传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嘉许的慵懒,仿佛对艾尔琳的质疑乐见其成,更是对这份委托势在必得。
“等你在这行浸淫久了,光是嗅一嗅羊皮纸上的墨味,都能分辨出背后藏着的是金币的铜臭,还是陷阱的血腥。”
她轻轻勒了勒缰绳,让马儿的步伐慢下来,与艾尔琳齐头并进,侧头看向她,红瞳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嘲讽光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委托上这位‘芬利安·罗斯戴尔’少爷,八成是那些骑士故事听多了,满脑子充斥着对所谓‘骑士精神’的幼稚憧憬,不顾家族反对,偷跑出来,想去边境哨站体验一把被人敬仰、守护秩序的感觉。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结局?要么是被真正的危险吓得屁滚尿流,抱着护卫的大腿哭喊着要回家;要么,就是死得稀里糊涂,连自己为什么死都没弄明白,成为荒野又一具无人认领的白骨。我们这趟,不过是陪一位富家公子哥玩一场昂贵的过家家,顺便看一场现实如何碾碎幻想的好戏。”
艾尔琳听着塞拉菲娜那充满讥诮和不屑的预言,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恼火。她握紧了缰绳,忍不住反驳:“憧憬骑士精神有什么不对?为了信仰与信念,为了守护弱者、践行正义而去帮助和拯救他人,这难道不是一种高尚的情操吗?” 她想起了洛瑟恩的骑士们,想起了父亲安塞尔,他们不正是秉持着这样的信念吗?
“高尚?情操?”塞拉菲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笑声更加尖锐起来,“我亲爱的小公主,你未免把这个世界想象得太过美好了。并非所有的骑士都像你们洛瑟恩那样喊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高尚口号就真的能做到舍生取义。”
她的目光锐利地投向艾尔琳,语气变得冰冷而现实:“看看巴托尼亚,那个骑士之国,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表面上,他们遵循着古老的骑士教义,披着闪亮的铠甲,宣称自己高尚、圣洁、守护秩序。可私底下呢?那远近闻名的‘十一税’给他们治下的人民带来了什么?是更加沉重的负担,是永无止境的压榨!贵族骑士们以抵抗混沌为名,中饱私囊,将平民视为可以随意收割的庄稼。一边享受着平民的血汗供奉,一边用剑尖维持着所谓的秩序与荣耀。在我看来,这就是个建立在虚伪和剥削之上的国度,所谓的骑士精神,不过是掩盖他们贪婪本质的一块华丽遮羞布!”
这番毫不留情的抨击,如同冰水浇头,让艾尔琳瞬间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想要为骑士精神辩护,却发现脑海中浮现的,除了洛瑟恩的美好回忆,更多的是巴托尼亚骑士路过洛瑟恩边境时,对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投去的、冷漠甚至轻蔑的眼神。塞拉菲娜的话,残酷地撕开了理想主义的面纱,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看到艾尔琳陷入沉默,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迷茫,塞拉菲娜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达到了效果。她不再继续这场理念之争,有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罢了,与你争论这些陈词滥调毫无意义。”她语气淡漠下来,“等你亲眼见识得足够多,自然会明白,信仰与口号,在生存和利益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说完,她不再看艾尔琳,猛地一抖缰绳,靴跟轻磕马腹。身下的骏马发出一声嘶鸣,骤然加速,溅起一片泥泞的雪水,将她独自留在原地,向着道路前方奔驰而去,只留给艾尔琳一个决绝而神秘的背影。
艾尔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周围荒凉冰冷的原野,心中五味杂陈。塞拉菲娜的话语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心中某些一直不愿正视的壁垒。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催动马匹,默默跟了上去。前路依旧迷茫,但这场泥泞路上的争论,无疑在她心中播下了一颗更加复杂、也更加接近残酷现实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