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岩者的独眼中充满了困惑与逐渐滋长的暴怒。它无法理解眼前这微小生物为何能挡住它的攻击,但这只会让它更加疯狂。它丢开槌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伸出蒲扇般巨大、指甲如短匕的手掌,狠狠抓向挡在艾尔琳身前的塞拉菲娜,意图将这个碍事的小虫子捏碎!
塞拉菲娜纹丝不动,只是微微抬起了另一只手。双手掌心相对,置于胸前,仿佛虚托着某种无形之物。兜帽下,她的嘴唇无声开合,并非大陆通用语,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精灵或矮人语系,而是一串低沉、古老、音节奇特且充满原始力量感的奇异语言。那语言仿佛带着岩浆流淌的粘稠与远古魔法运转的韵律,每一个音节的吐出,都让周遭的空气微微震颤,温度诡异地升高,连飞舞的尘埃都仿佛变得沉重。
“以地心之炎为引,以苍穹之脊为弦!”(龙语)
随着她最后的音节落下,她虚托的双掌之间,一个极为复杂、由不断旋转的暗红色几何线条与燃烧符文构成的微型魔法阵瞬间成型,仅有脸盆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魔力波动......并非浩瀚无边,而是极度凝练、精准,仿佛将所有力量压缩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独眼巨人的巨掌已然拍到!
塞拉菲娜双手一分,将那微型魔法阵轻轻向前一推。
魔法阵并未爆炸,而是如同烙印般,瞬间印在了独眼巨人抓来的掌心正中!
“吼——?!” 巨人猛地感到掌心传来一阵并非剧痛、而是深入骨髓的灼热与麻痹,动作不由得一滞。
塞拉菲娜没有给它任何反应时间。她印刻魔法阵的右手五指猛然收紧,仿佛隔空攥住了什么东西,然后向斜上方兽人阵地方向,那三台仍在运作的投石机所在——狠狠一扯!
“燃尽吧,愚钝之物!”
“嗤——!!!”一声奇异而尖锐的撕裂声响起。并非来自巨人掌心,而是来自遥远夜空!
只见兽人阵地后方,三台投石机所在区域的上空,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三个与塞拉菲娜手中一模一样的、但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暗红魔法阵!它们如同悬于天际的审判之眼,瞬间锁定下方目标。
下一刻,每个魔法阵中央,一道仅有手臂粗细、凝练到呈现出炽白核心、边缘缠绕暗红纹路的能量光束,如同天罚之矛,无声无息地垂直落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三声沉闷的、仿佛烧红铁钎插入油脂的声响。光束精准无比地命中了三台投石机最关键的结构节点......那承载配重和抛射臂的巨大转轴。坚固的木料和粗糙的金属件,在这极致凝练的高温能量束面前如同纸糊,瞬间被熔穿、气化!
三台投石机几乎同时发出扭曲的呻吟,结构崩溃,在周围兽人炮兵惊愕的目光中轰然解体、垮塌、爆炸、燃起诡异的暗红色火焰,瞬间失去了所有威胁。
而几乎就在能量光束落下的同一刹那——
印在独眼碎岩者掌心的那个微型魔法阵,光芒骤然大盛!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同样炽热凝练的暗红能量丝,以那个魔法阵为起点,如同拥有生命的血管网络,瞬间蔓延至巨人的整条手臂,继而疯狂窜向它的头颅、躯干、双腿!
巨人僵在原地,它想咆哮,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怪响;它想挣扎,却感觉身体内部仿佛被无数烧红的铁丝网住,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被灼烧、禁锢。它那浑浊的独眼惊恐地瞪大,看着自己庞大的身躯上,暗红色的能量脉络如同诅咒般清晰浮现、明灭。
塞拉菲娜松开虚握的手,仿佛丢开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她甚至没有再看那巨人一眼,只是轻轻吐出一个收尾的音节:
“散。”
“嘭!”一声并不响亮、却让所有人心脏为之一缩的闷响。独眼碎岩者那庞大的身躯,如同内部被掏空的泥塑,轰然坍塌下去!不是碎裂,而是……仿佛被无形之力从内部瞬间瓦解了所有支撑,所有的生命气息在那一刻被彻底抽干、燃尽。它变成了一堆覆盖着诡异暗红纹路、迅速失去温度的巨大肉块,瘫在血泊之中,再无动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这片区域,甚至短暂压过了其他战场的喧嚣。
无论是疯狂冲锋的兽人,还是苦苦支撑的人类士兵,都被这诡异、精准而又恐怖到极点的毁灭方式震撼得失语。没有华丽的爆炸,没有漫天的光影,只有最直接、最有效率、宛如死神亲手执笔勾勒的死亡线条。
布雷克第一个回过神来。他虽不清楚那黑袍女人念诵的是什么,但那恐怖的独眼巨人和致命的投石机在顷刻间灰飞烟灭,是实实在在的!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点燃,那是绝境逢生、看到胜利曙光的狂喜与战意!
“士兵们!!!” 他高举染血的战斧,声音因为激动和嘶吼而破裂,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看到了吗?!最大的威胁已除!现在轮到我们了!把他们彻底杀光!一个不留!为了灰岩哨站!为了死去的兄弟!杀光这群绿皮——!!!”
“杀——!!!”领主身先士卒的反冲锋,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人类士兵们从震撼中惊醒,随即被狂涌的士气和复仇的怒火淹没。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瞬间变得坚不可摧,并开始向前推进。长矛更加有力地刺出,战斧更加凶狠地劈砍,每个人都爆发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力量。
而兽人方面,独眼碎岩者的诡异死亡、投石机的瞬间毁灭、以及人类突然爆发出的恐怖反击气势,让它们那被“Waaagh”能量驱动的狂热头脑,第一次被冰冷的恐惧侵入。最勇猛的战将已经倒下,远程支援也没了,眼前这些小虫子突然变得如此棘手……
“跑!快跑!”
不知是哪个兽人小子先喊了一声,恐惧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绿色的狂潮,其进攻的势头骤然中断,开始出现混乱,部分兽人开始掉头,向着来时的缺口溃逃。一旦溃逃开始,便再也无法遏制。
战场局势,在塞拉菲娜那精准而冷酷的两次出手后,瞬间逆转!
然而,制造了这一切逆转的核心塞拉菲娜却对身后的反攻与追杀毫无兴趣。她甚至没有去看那领主充满感激与敬畏的一瞥。
她只是默默地转过身。
艾尔琳还半跪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堆独眼巨人的遗骸,又看向走来的塞拉菲娜,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对那恐怖力量的震惊,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茫然。她看到塞拉菲娜向她走来,下意识地想开口,或许是想道谢,或许是想询问那是什么魔法……
“啪!”
一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艾尔琳的脸颊上。力道不轻,让她偏过头去,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这一巴掌,把艾尔琳所有未出口的话都打了回去,也把她从那种恍惚和激战后的脱力中彻底打醒。火辣辣的疼痛伴随着难以置信的愕然,让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塞拉菲娜。
塞拉菲娜此刻摘下了兜帽,银白的长发有些凌乱,几缕头发贴在因魔力消耗而略显苍白的脸颊边。但她眼神中燃烧的怒火,比她刚才施展的魔法更加灼人。她猛地俯身,一把死死攥住艾尔琳染血破损的衣领,几乎将她从地上提起来一点,拉近到自己面前。
两人的脸离得很近,艾尔琳能清晰地看到她熔岩红瞳中跳动的冰冷火焰,能感受到她因为愤怒而微微不稳的呼吸。
“你就这么喜欢当好人吗?!艾尔琳温莎!” 塞拉菲娜咬牙切齿地念出了她的真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你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吗?!你以为这是你在宫廷练习场上的优雅比试,还是追捕几个毛贼那样轻松?!”
“我……” 艾尔琳想辩解,却被对方更加激烈的言辞打断。
“你贸然冲进兽人堆里,被愤怒冲昏头脑,像个疯子一样乱砍乱杀,我可以当你是在发泄,是在找死!但你自己找死别拖着我!” 塞拉菲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可怕的穿透力,“可你居然在那种时候,为了一个愚蠢、天真、除了金币和幻想一无是处的芬利安罗斯戴尔,在独眼巨人的槌子底下分神去施法?!你是圣母玛利亚转世吗?!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比他的更不值钱?!”
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死死揪着艾尔琳的衣领:“我给你的那份契约!是只保护你一个人的人身安全!而不是让你拿着我承诺保护的这条命,去换那个蠢货的命!你听懂了吗?!”
这番话严厉、刻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与指责。但若细细品味,那愤怒的底层,汹涌着的并非仅仅是契约被违背的恼怒,更有一股几乎要溢出来的、尖锐的后怕,以及一种……被置于次要选择,即使是在那种危急关头的、难以言喻的刺痛感。这刺痛感让她的怒火显得格外冰冷,也格外真实。
艾尔琳被她骂得哑口无言。脸颊的疼痛,衣领的窒息感,还有这劈头盖脸的斥责,让她刚才奋勇杀敌的勇气和愤怒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委屈、羞愧、以及一丝丝被点醒的凉意。她确实冲动了,也确实在那一刻,将芬利安的安危放在了自身生存本能之前。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塞拉菲娜死死瞪着她,胸膛微微起伏。半晌,她像是耗尽了某种力气,猛地松开了揪着衣领的手。
艾尔琳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塞拉菲娜不再看她,而是伸出手,掌心泛起柔和却效率极高的治疗白光,不由分说地按在艾尔琳身上那些还在渗血的伤口上。温暖的能量流过,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愈合,连疲惫感都被驱散了不少。
但塞拉菲娜的表情依旧冰冷,甚至没有再看艾尔琳一眼。治疗完毕,她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履行某种必要的程序。
然后,她转身,径直朝着哨站内堡的方向走去。步履依旧平稳,黑袍在满是血污和废墟的战场上拂过,却纤尘不染。她走向一处奇迹般未被爆炸波及、相对完好的石屋处。
“吱呀——” 门被推开。
“砰。” 门被关上。
将所有的喧嚣、胜利的欢呼、垂死的哀鸣、以及身后那个怔怔望着她背影的金发少女,全都隔绝在了门外。
属于她的任务、解决最大威胁、确保艾尔琳和顺带的芬利安存活已经完成。契约的精神和字面意义,她都做到了。至于剩下的战斗,人类的胜利,兽人的溃逃……与她再无干系。
石屋内,一片寂静。塞拉菲娜背靠着冰冷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过度压缩魔力后灼热感的双手,红瞳中,那冰冷的怒火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懊恼。
门外,人类的喊杀声与兽人溃逃的嘈杂渐渐远去,胜利的基调已然奠定。但门内,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复杂至极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