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校舍的音乐部室里,空气依然残留着昨日排练后橘子汽水的甜香,以及被阳光烘烤过的尘埃气味。春日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静静擦拭着键盘的蝶心柚指尖跳跃。她的视线不时扫过左手手腕的内侧。阳光下,荧绿色的数字冷酷无情:30日 09:48:22。时间,是她如今唯一能清晰感知的刻度。
而一年前的“那件事”,如同沉入深海的铁箱,早已没入记忆的漆黑水域。留下的,只有寥寥几个锚点——剧烈的冲击、刺耳的警报、令人窒息的灼热空气、母亲的消失……以及醒来时,手腕上开始倒计时的荧绿色数字,和被诊断为“创伤性失忆”的、支离破碎的大脑。贵族千金蝶心柚已在那场灾祸中死去,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怀抱着29天残命的幸存者。
“早啊,蝶心柚!你已经来啦!” 果欣(吉他手)元气十足地推开门,风带起她微乱的发丝,肩上挎着吉他箱。“今天是新段落的磨合!萍知松(鼓手)想出了绝妙的主意!”
萍知松(鼓手)紧随其后进入,利落的短发显得很精神,手里握着鼓棒。“嗯。昨天你的键盘伴奏给了我灵感。想加点变奏,和之前键盘的感觉有点像。”她看向蝶心柚,目光直率。“对了蝶心柚,你的[能力]是什么?昨天光顾着钢琴的事没来得及问。比赛时可能需要配合。”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萍知松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踩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啊,我的能力是改变指定对象眼中特定事物的颜色。效果持续多久,就消耗我以此基础上的三倍时间。”
蝶心柚擦拭键盘的手并未停顿,抬起那双紫色的眼眸。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深潭。“我的能力是未来预知。”这句话简洁得像投入湖中的一颗石子。然而,那无声的涟漪却带着冲击力扩散开来。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琴键边缘的动作,掩盖了她真实能力“时间循环”,以及可能引发的深层探询。预知——这听起来足够强大,也相对“模糊”。
未来预知? 蝶心柚在心中默念这个谎言,冰冷的思绪快速运转。选择这个谎言,是因为它边界模糊,难以证伪,而且听起来具有战略价值。但谎言本身就是负担,如同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次呼吸,都怕这脆弱的伪装被识破。
“未…未来预知?!” 果欣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诶?那岂不是…能看见将要发生什么的能力?哇!这能力超实用啊!消耗呢?能看多远?需要多少时间?”
“范围有限。视情况而定。消耗与预知事件的规模和清晰度相关。” 蝶心柚解释道,像是在念说明书条款。她谨慎地模糊着边界,防止谎言被戳穿。她抬起了她的手,亮出她所剩无几的时间,说道:“你们看,我的时间很少,这份[能力]的消耗极大,所以我预知的未来相当模糊,在对邦上几乎派不上用场。”
“没事,我把我的时间分给你,等对邦演出结束之后你再还给我不就行了吗?”萍知松(鼓手)说道。
蝶心柚被自己蠢到了,顿时哑口无言,想赶紧扇自己两巴掌。
“算了,我觉得蝶心柚同学是一个委婉敏感的人,你那样做只会影响她在舞台上的发挥”依莱(贝斯手)说道。
“她是在给我找台阶下吗?为什么要帮我?她已经识破我的谎言了?算了,先抓住机会,把话题转移到别人身上,结束关于我[能力]的对话”蝶心柚心里想道
接着,蝶心柚的目光转向了莓乐衍(主唱)。“你的能力是什么?”
她的提问过于直接,毫无铺垫。如同外科手术刀,精准地刺向目标。连阳光似乎都停滞了一瞬。莓乐衍整理乐谱的手指猛地攥紧,指关节再次用力到发白。她标志性的、太阳般明快的笑容凝固了,嘴角微微抽搐。眼底深处,那被阳光刻意掩藏的阴影瞬间翻涌上来。
“我…” 莓乐衍的声音有些发涩,极力想维持住那明亮的声线。“我的[能力]…就是唱歌啊,用感情打动观众,大家都知道的。”她的笑容再次浮现,却显得有些生硬,如同贴上去的面具。
蝶心柚的目光并未移开,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探究。“具体的名称?作用机制?消耗的计算方式?”她需要信息。全面的信息。这支乐队是她赚取时间的工具。这样的思想是她忘记了自己处境的难堪。
“你这家伙…”依莱生气的喊道
“这种事…有那么重要吗?!” 莓乐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起来。明快笑容的面具,终于裂开了缝隙。眼底的阴郁几乎要溢出来。“歌唱得好,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焦躁、抗拒,甚至一丝…恐惧?
蝶心柚微微皱眉。对方的抗拒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想获取必要的信息。“为了评估团队整体战斗力,优化协同效率,提升胜率,获得更多时间。”她试图解释自己的逻辑。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冰冷、精确、如同报告分析般的词汇堆砌。
“效率优化?胜率提升?” 莓乐衍像是被点燃了导火索。压抑的情绪骤然爆发,她“唰”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刮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噪音。“蝶心柚!我们是乐队!是伙伴!不是冰冷的机器零件!你加入进来,就是为了像分析工具一样分析我们,好利用我们来赚你自己的时间?尊重这个词,你懂吗?隐私这种东西,总该有吧?”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充满了受伤和愤怒的情感。阳光下的“小太阳”消失了,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岩层。
蝶心柚愣住了。她看着莓乐衍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睛和颤抖的肩膀,看着依莱皱着眉挡在莓乐衍身前半步,看着果欣一脸错愕和尴尬,看着花橘子惊恐地捂住了嘴。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然而,当大脑试图从贫瘠的“社交语言数据库”中调取能契合当下情境、缓和气氛、表达歉意或说明意图的词汇时,却发现它们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卡死、凝固了。
那些能精密描述跑调琴键和时间消耗的词汇消失了。对方话语里的愤怒和指责她能理解。但她无法从自己这片由创伤和生存压力重塑的思维荒原中,找出合适的回应。感情、尊重、隐私……这些抽象的概念,在她这里,是一片模糊、难以精确定义的旷野。
她的语言系统,在关乎生存的精密计算之外,竟如此贫瘠。 她开了口,发出的声音干涩而僵硬:“我…需要数据。胜率…时间…重要。” 一字一句,像是艰难地挤出来,非但没能传达出此刻想要沟通的意图,反而显得更加冷酷和功利。
莓乐衍眼中的失望更深了,几乎化作实质的冰棱。“呵…够了,明天是你加入后的第一次演出。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不值得。如果因为你,我们在明天的对邦输了,输了时间,那就得不偿失了。继续排练吧。”
部室里只剩下尴尬沉重的沉默,以及窗外讽刺般明媚的阳光。依莱(贝斯手)默默走近。轻轻拍了拍蝶心柚僵硬的肩膀说:“第一,你似乎有点太利己了,第二,你情商似乎有点太低了,第三,莓乐衍她…有些敏感的地方。沟通需要时间和方法。”他的目光里带着理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慢慢来。乐队…不只是数据和胜率。”
蝶心柚僵立原地,指尖冰凉。手腕上,无情的荧绿色数字仍在跳动:30日 09:07:58。时间在流逝。而她,搞砸了重要的团队关系。那关于能力的谎言,此刻像一层薄冰覆盖在真相之上,带来了额外的压力。更让她感到陌生而冰冷的恐惧是,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无法操纵言语”。她能分析音准,计算时间消耗,,却无法进行人与人之间,带着情感温度的、最基本的交流。
记忆的黑箱沉在深海,言语的桥梁崩塌,谎言的薄冰可能已经碎裂。通往真相的道路尚未开启,她却自己在自己制造的瓦砾堆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阳光依旧温暖,她却像被遗弃在一片无声的、隔绝的冰原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
生存倒计时:30日 09:07: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