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背后传来，楼道里穿堂而过的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裸露的皮肤上。夏知知蜷缩在那扇熟悉的暗红色铁门前，脸上的泪㾗已经干了，只剩下心中的疲惫和茫然。
前世的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在昏沉的意识中翻涌。爷爷奶奶慈祥的笑脸，老房子里永远飘着的饭菜香，电脑屏幕幽幽的光……
“阿乐……回不去了……”
“夏知知……又该去哪里？”
两个名字，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在此刻交织成一个无解的困局。她真的太累了，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去挣扎。寒冷和绝望如同厚重的毯子，将她包裹，拖入黑暗的睡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一个声音，带着迟疑、惊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她头顶响起：
“小……小朋友？你……你怎么睡在这里？”
夏知知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楼道里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轮廓。有点熟悉……但又很陌生。
她用力眨了眨眼，看清了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四十多岁年纪，穿着质地尚可但款式过时的家居服，头发随意挽着，脸上带着未施粉黛的憔悴和一种……仿佛被什么东西掏空了的疲惫。她的眼睛有些红肿，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还有一丝……潜藏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慌乱。
是李芸，她前世的妈妈。
夏知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骤然停滞。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住在那个装修精致的新家吗？怎么会回到这个她早已抛弃的老房子里？
李芸看着眼前这个蜷缩在自家门口的小女孩。孩子很小，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单薄的、看起来质地很好的睡衣，光着脚，小脸冻得发青，脸上还带着泪痕。一副可怜兮兮、无家可归的模样。
这孩子……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自从接到警察那个电话后，她就一直浑浑噩噩，像是活在梦里。鬼使神差地，她今天回到了这个充满了回忆的老房子，想……想看看，或者说，想感受一下儿子最后生活过的地方。
却没想到，在门口看到了这样一个孩子。
“小朋友，你家人呢？怎么睡在这里？多冷啊！”李芸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她伸出手，想去碰碰孩子的肩膀，指尖却在触碰到那冰凉皮肤的瞬间，像被电到一样缩了回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的感觉掠过。
夏知知看着李芸伸过来又缩回的手，看着她眼中那复杂的情绪，前世今生的委屈、愤怒、不甘、还有一丝残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我……我没有家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嘶哑而绝望，不再是之前为了博取同情而伪装的哭泣，而是发自心中深处的悲鸣，“哪里……都不要我……”
李芸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悲伤震住了。孩子的哭声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在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那哭声里蕴含的绝望，让她想起了……想起了阿乐小时候被欺负后，躲起来偷偷哭泣的样子。
她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看着孩子冻得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一种母性的本能驱使着她
“别哭了，别哭了……先进来，外面冷。”李芸声音有些哽咽，她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那把她已经很多年没用过，却一直带在身边的钥匙颤抖着打开了那扇尘封的门。
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和淡淡樟脑丸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林蓓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公司的紧急事务，几乎是飞车赶回了公寓。
推开家门，她习惯性地喊了一声：“知知，我回来了。”
客厅里安静得出奇。电视关着，沙发上空无一人，那包吃了一半的饼干还放在茶几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在她心里滋生。
“知知？”她提高了音量，快步走向夏知知的卧室，空的。浴室，空的。厨房，空的。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
她强迫自己冷静，拿出手机拨打知知的儿童手表——暂时无人接听。她查看门口的监控记录，画面显示在她离开后不久，她的母亲沈丹玉来了，之后……知知被一个陌生男人带走了！
林蓓的血液几乎凝固！她立刻拨打沈丹玉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妈！知知呢？你把知知带到哪里去了？！”林蓓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从未用如此失态的语气对妈妈说过话。
电话那头的沈丹玉语气却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我让人把她送回孤儿院了。蓓蓓，你清醒一点，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林蓓猛地打断她，声音尖锐，带着难以置信的怒火，“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把她送去了哪个孤儿院？！立刻告诉我！”
“慈心孤儿院。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沈丹玉的话还没说完，林蓓已经挂断了电话。她甚至来不及换鞋，抓起车钥匙就冲出了门，一边跑一边拨打慈心孤儿院王院长的电话。
“王院长！我是林蓓！知知是不是被送到你们那里了？”
“林小姐？没有啊？我们今天没有接收任何孩子。”王院长的声音透着疑惑。
林蓓的脚步猛地顿在电梯口，浑身冰凉。
没有回孤儿院？！
那知知去哪里了？！
那个男人把她带去了别的地方？！
拐卖？！还是……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冲进电梯，手指颤抖地按下车库楼层，脑子里飞速运转。报警！必须立刻报警！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更多的线索。她再次调出门口监控，死死盯着那个带走知知的男人和那辆车的细节……
---
老房子里，光线昏暗。
夏知知坐在落满灰尘的旧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李芸给她倒的热水。水温透过杯壁传来，驱散了一些寒意，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心。
李芸坐在对面，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陌生又似乎带着某种熟悉感的小女孩。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尴尬而悲伤的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李芸轻声问。
夏知知低着头，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沉默了很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夏知知。”
李芸看着她低垂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再次涌起。这孩子……安静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你家在哪里？阿姨……帮你联系爸爸妈妈，好吗？”李芸试探着问。
夏知知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用力摇头：“没有！没有爸爸妈妈！！”
看着她激烈的反应，李芸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夏知知的目光，被沙发旁边柜子上放着的一个相框吸引了。
相框里，是一张褪色的彩色照片。年轻的李芸和一个面容憨厚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笑得一脸灿烂的小男孩——那是三岁左右的陈嘉乐。
夏知知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小男孩的脸上。
那是她……不，那是陈嘉乐。
是她早已模糊、被刻意遗忘的，属于陈嘉乐的童年时光。
李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那张照片，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走过去，将相框面朝下扣在了柜子上。
动作仓促，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和逃避。
“别……别看了。”李芸的声音沙哑，带着哽咽。
夏知知抬起头，看着李芸剧烈起伏的背影，和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么狠心抛弃她人也会伤心？为什么要失去了才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