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周子航眼中，常常是安静的。
声音存在，颜色存在，但它们像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需要他更专注地去分辨和接收。他喜欢这样。太吵太闹的地方，会让他觉得累，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要被那些嘈杂吸走。
所以他喜欢待在家里，和叔叔在一起。叔叔的话也不多，但叔叔在的时候是安稳的。
他也喜欢去对门的夏知知家。知知的话很多，像永远关不上的小收音机，但她说话不吵，有时候讲的东西很有趣，像星星为什么会眨眼，恐龙到底有多少种。而且，知知不会因为他回答得慢或者不说话就着急，她会自顾自说下去，或者拉着他做别的事。
这让他觉得很放松。
周四下午摔倒的时候，手掌擦过粗粝的地面，火辣辣地疼。他有点吓到了，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突然的失衡和周围瞬间放大的惊呼声。他坐在地上，看着掌心渗出的血珠，愣愣的，不知道该先爬起来，还是该先处理伤口。
然后，知知就过来了。她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拉起来，动作干脆，脸上没什么惊慌，只说：“走，去找周老师。”
她牵着他手腕的力气不大，但很稳。被她拉着穿过闹哄哄的人群时，周子航心里那点慌张突然就平复了不少。
消毒的时候确实很疼，但他忍着没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用力眨回去。
叔叔说过，男孩子要坚强。而且……知知就在旁边，他不想显得太没用。他一直没松开知知的衣角，那一点点拽着的力道让他安心
放学时，知知抢在老师前面，噼里啪啦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周子航有点佩服她，她好像从来不会在大人面前结巴或者害怕。叔叔检查他伤口时，眉头皱得很紧，他能感觉到叔叔的手指有点凉，还有点不易察觉的轻颤。叔叔在担心。这让他心里有点闷闷的，又有点暖暖的。
然后，林阿姨出现了。
周子航对林阿姨的印象，最开始是对门那个很漂亮、但看起来很严肃、和叔叔有点像的大人。后来去知知家多了，他发现林阿姨其实没那么吓人。她会给知知准备水果点心，也会给他一份，不会多问什么，只是安静地放在他们旁边。她看知知的眼神，和叔叔偶尔看他的眼神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更深，更沉，像夜晚平静的海。
林阿姨说要帮忙时，叔叔居然同意了。周子航有点惊讶。叔叔不喜欢麻烦别人，几乎很少主动和邻居打交道。
林阿姨处理伤口的手法，比幼儿园的周老师熟练多了。消毒，擦药，贴敷贴，又快又轻。她低着头，睫毛很长，侧脸在客厅温暖的灯光下显得特别柔和。她说话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楚：“伤口不深，但天气干燥，要注意保持清洁，别沾水。”
周子航点点头。他不怕疼了，只觉得林阿姨的手指很软，动作很小心。
叔叔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周子航偷偷瞄了叔叔一眼。叔叔站得笔直，但眼神一直跟着林阿姨的手在动，嘴唇抿得紧紧的。当林阿姨抬起头对叔叔说“周先生要喝点什么吗”的时候，叔叔好像愣了一下，才说：“……茶就好，谢谢。”
周子航觉得，叔叔说“谢谢”的时候，语气好像比平时软一点点。
知知拉他去玩积木。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搭着，一边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大人们说话。其实他们也没说什么，就是简单的几句关于工作忙不忙的话。但客厅里的气氛很奇怪，不尴尬，也不热闹，就是……很安静，很平和。像冬天下午晒着太阳的那种感觉，暖洋洋的，让人想打瞌睡。
叔叔走的时候，又对林阿姨说了声“谢谢”，还加了一句“茶很好”。林阿姨站在门里的光影中，点了点头说“下次再来”。
周子航被叔叔牵着回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阿姨家的门关上了，但那片暖黄色的光，好像还留在走廊里。
晚上睡觉前，叔叔照例来检查他手上的敷贴，又用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擦了一遍伤口周围。
“还疼吗？”叔叔问，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低沉。
周子航摇摇头：“不疼了。林阿姨包得很好。”
叔叔“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替他掖了掖被角。但周子航看到，叔叔在关灯前，似乎朝着对面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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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幼儿园发了春游的通知。
粉红色的纸，印着可爱的小动物和花朵图案。周老师用欢快的声音宣布：“小朋友们！下周五，我们要去城西的植物园春游啦！可以看到好多好多漂亮的花，还有大大的温室！记得让爸爸妈妈在回执上签名哦！”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许多钱兴奋地挥舞着通知单，嚷嚷着要带多少零食。苏玟玟则在纠结穿哪条裙子。其他孩子也叽叽喳喳讨论个不停。
周子航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心里也有一点点高兴。春游，意味着不用待在教室里，可以去外面，看很多绿色的植物，还有花。他喜欢植物，安安静静的，不会吵。
放学时，他把通知单小心地折好，放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走到校门口，叔叔和林阿姨又差不多同时到了。这几天好像经常这样。
知知立刻跑到林阿姨面前，举起通知单：“妈妈！春游！要去植物园！要签名！”
林阿姨接过看了看，点点头：“知道了。晚上签。”
周子航走到叔叔面前，也从书包里拿出通知单，递给叔叔。叔叔接过去，扫了一眼：“植物园。下周五？”
周子航点头。
“知道了。”叔叔把通知单收好。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正在和知知说话的林阿姨。
林阿姨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接触了一瞬。
林阿姨先开口，语气自然：“周先生，下周五春游，您有时间陪子航去吗？通知上说鼓励家长志愿者。”
叔叔沉默了一下。周子航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叔叔工作很忙，经常出差，他不知道叔叔有没有时间。
“应该可以。”叔叔最终说道，声音平稳，“我会协调时间。”
林阿姨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很淡：“那挺好。我也报名了志愿者。”
周子航感觉叔叔的身体好像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嗯。”叔叔应了一声，然后对周子航说，“走了，回家。”
回家的路上，周子航偷偷观察叔叔。叔叔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走路的步伐好像比平时慢了一点点，似乎在想事情。
晚上吃饭的时候，叔叔难得地主动提起了春游：“植物园……要准备便当。”
周子航抬起头，看着叔叔。
叔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说：“便当……不能太复杂，要方便携带，营养均衡。”他想了想，“三明治？饭团？”
周子航小声说：“都可以。”他其实有点好奇，叔叔会做什么样的便当。叔叔做饭手艺其实不错，但平时很简单，很少做这种需要“造型”的食物。
叔叔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周子航看到，叔叔吃完饭收拾碗筷时，拿出了手机，似乎在查什么。他凑近一点，瞥见屏幕上的搜索词是——“儿童春游便当 简单 好看”。
睡觉前，他趴在窗户边，看着对面知知家的窗户。灯还亮着，隐约能看到人影走动。知知会不会也在和林阿姨商量春游的事？林阿姨会做什么便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