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
昙花绽放的花田,衣着薄纱的高挑女人,远远地呼唤着艾米丽。
她展开双臂,袒露丰满的身段,在月光的照耀下,艾米丽并未挪动脚步,但仿佛已沉溺在温暖之中。
世上只有一人,能让鲜血渐冷的艾米丽,产生如此温暖的回忆。
“妈妈……”
艾米丽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恩赐,还是诅咒。
“噗……”
一大口鲜血猝然从艾米丽的口中喷出,那双翠绿的眼眸,也在大口喘息间变得绯红。
“范海辛女士?”
赶车的车夫听到了些许动静,礼貌地轻叩背后的车壁。
艾米丽挣扎着,拉开连接着赶车人与乘客的小窗。
“没事,昨晚的伤势复发而已。”
“要不要在这附近的村庄停一停?”
“不需要,已经用圣水洗过……”
一双漆黑的眼眸,危险如毒蛇般不觉间缠上艾米丽的身体,对着雪白的脖颈,张开着巨口,牙尖上的毒液欲滴。
“我想了一下。”
艾米丽放缓语速,凝视着那双异变的双眼,仿佛一切如常。
“确实需要停下重新包扎一下我的伤口。”
“果然……”车夫嘟囔着,声音变了调。
他骤然勒住缰绳,受惊的马儿嘶啼着直起身子,巨大的惯性将它身后的一切,向前甩飞出去。
艾米丽只来得及蜷起身子,突如其来的冲击,不仅将马儿折成两截,实木工艺的车厢也在草地上翻滚,被巨石撞得支离破碎。
车夫,双眼漆黑,四肢扭曲,嘴中不觉呢喃着,从不远的地上,身形诡异地爬起。
他在车厢的残骸中搜索着那个女人的身影。
虽然层层的树叶遮蔽了清朗的月光,但将他转化、控制的怪物另有高超手段。
视野中,邀请函般,闪烁着荧光的划痕,指引着他,一路向前……
一声轻不可闻,又锐不可及的银光,乍然一现。
深藏在林中的恶兽只觉目光一滞,完全丧失了对奴仆的控制。
它习惯性地以低吼嘟囔两声,抬头望向林中深处,双目瞳孔放散,双耳竖起。侧耳聆听片刻后,它竖直自己庞大,壮硕,布满毛绒的兽躯,展开双翼,悄无声息地向与奴仆失联方向滑去。
鲜血,顺着银剑的剑锋错落滴下。
艾米丽利落地将剑从车夫的喉中拔出。
那只魔兽已经离开车夫的身体了,然而,四肢扭曲,喉咙被刺穿的他,化身普通人后,唯一能做的,便只有转动浑浊的眼球,祈求地望着艾米丽。
赐他了结。
这是艾米丽唯一能做的。
但还不待艾米丽动手,奄奄一息的车夫又像是被注入了魔鬼的魂魄,以常人无法做出的姿势,将不设防的艾米丽扑倒身下。
奋起反抗的艾米丽猝然发现,他的力气甚至比先前更大。
两人纠缠间,艾米丽的靴子踢到了什么,发出嗒的亮响。
倒映的视野中,随着如薄纱轻抚脸颊般的阵风,一只身似巨形蝙蝠,头似猫头鹰的怪异生物,轻盈落在弯折的马身。它耷拉着双耳,双眼如隼般注视着泥地上,由两个人类主演的闹剧。
夜魔。
艾米丽刹那间便认出了这种生物。这是比影鬼更强,弱点更少的强大魔兽。它们是神秘的存在,艾米丽也只在父亲的口中听过只言片语。
随着夜魔的出现,车夫被操控地更加深入,那双漆黑的眸子,开始绽出异样的光芒。
艾米丽又回到了那个院子。
巨大圆月低悬天空,仿佛下一刻就要降临地上,身披薄纱的女人,轻摇着婴儿床,嘴里哼唱着艾米丽记忆深处,不断回映的童谣。
那是艾米丽朝思暮想,想要回去的地方。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将死之人,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艾米丽。”
她回头望去,一个身形瘦削,同她一样,头戴三角猎帽的男人,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提着一把屠刀。
“艾米丽,这里不是你的终点……”
他疲惫地虚弱地但确确实实地一步步,手握着屠刀,挪动着,来到女人的身旁。
“不,不,不要……”
艾米丽冰冷的脸被恐惧与仇恨融化,她哭喊着,伸手抓挠着,但脚步被灌铅般,挪不了半步。
“艾米丽,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女人无奈,温柔的目光中,一把沾血的刀,如刺开一张紧绷的纸般,刺穿了幻境。
回过神来,艾米丽发现,一把银色的猎枪出现在她手中,而她的双手,被车夫死死固住,夜魔也啸叫着朝她扑来。
啊……
艾米丽的内心在叹息。
而她的身体,如演练上百次般,精准,迅速。受伤的左臂本来就承受不了开枪时的后座,她借着车夫的巨力,迅速扭转身体,将斜指向下的枪口对准飞来的夜魔。
砰
银砂应声喷出,夜魔的痛嘶吵醒了整座森林。
车夫与夜魔的链接也在刹那间断裂,艾米丽趁着这转瞬即逝的一息,从变得松软的束缚中挣脱,掏出随身携带的左轮,对着在地上翻滚的夜魔就是一枪。
子弹的弹头,在触碰夜魔躯体的瞬间融化,恶臭的气味喷涌而出。
逐渐清醒的夜魔想重新控制奴仆束缚该死的猎魔人,可惜,没有它的帮助,失血过多的车夫已经彻底丧失了生机。
但形势并没有因此逆转,至少夜魔认为它仍据上风。
它面对着那双翠绿眼眸,悄无声息飞隐入层林,在黑暗中,它散开瞳孔,竖起长耳,嘴中嘟囔着。
随即,一个急转弯,它向着一个方向斜刺而出,锐利的双爪被伸至额前,如军船的撞角,既钻风破浪,又穿人胸膛。
艾米丽仿佛进入了宇宙真空,无声无光,只有……味道,一股味道,正极速靠近。没有时间犹豫,她向着黑暗的一角扑去。
刺啦……
艾米丽风衣的一角被撕裂,方才携着衣角的巨大冲击,差点也将艾米丽甩飞出预定位置。
消失的夜魔很快发起下一轮进攻,气味浮动在空气中,如浅浅的航迹云般,指引着艾米丽惊险躲开一次又一次攻击。
失败的夜魔重新展开下一次攻击。它很清楚自己并非徒劳,因为对手是人类,而它是魔兽。
这样想着,很快,它又听到了猎魔人跑动的声音,为了避免被针对,它这次拉下耳朵,选择用眼睛导航。
一双无惧的翠眼,只在刹那间展露在夜魔眼前。
猎魔人没有同它预料般不断闪避,这一次,她选择站在原地,迎接死亡。
早该如此……早该如此……
或许是胜券在握,它嘴里嘟囔起过去,那个称它为“宠物”的人,所教授的话语。
在撞角触及猎魔人并不贫瘠的胸膛前,一根根银白的细线兜住了它的躯体,令它不能腾挪半步。
而这些细线借着它冲击的巨力,深刺入它血肉,圣水与银的双重效果,令它体内的魔力网络停摆。
用不了魔力的魔兽,只是野兽而已。
猎魔人在黑暗中摸索着,重新找回了丢在地上的杖剑。
呼。
剑锋悬刺在夜魔的心脏,浓密的毛发没有魔力的保护,仅是接触银质便开始灼烧。
“我刚才好像……听见你说了人类的语言?”
猎魔人紧盯着那双琥珀色的兽眼,冰冷的语气却同岩浆般灼烧着它的心脏。
砰!
如惊雷般炸响。
“雷枪。”
艾米丽迅速回头,一束束强光闯入她的视野,令她睁不开眼睛。
无奈,她只能高举双手,以此祈求保住一条性命。
出乎预料的是,想象中的痛苦与束缚并未出现,随着视野逐渐恢复,一个挺拔的军人和一个怯弱红瞳,身穿修女服的女人伫立在她的身前。
“艾米丽 范海辛?”
军人向艾米丽确认道。
艾米丽的目光越过两人,他们身后,无数灯光映射而出,亮如白昼,而这白昼中,一根根黑黢黢的枪管,若有似无地瞄准着她。这火力,猎只幼龙都绰绰有余。
“呵。”军人笑笑,目光放至艾米丽身后,那具夜魔的无头尸体,“能单枪匹马做到这种程度的,也只能是那个范海辛了。”
“为什么要杀它。”
“为了保护您,女士。”
军人抖出了一个家徽。
“我们是你父亲的战友,达克大人手下的除魔军。奉达克大人的命令,来此接您继承诺曼 范海辛大人托付给达克大人保管的遗产。”
“像你这样经验丰富的除魔者,应该已经发现我控制住它了。”
艾米丽眯着眼睛,显然有些怒火中烧。
“这不是我的命令,倘若范海辛女士有不满的话……”
军人回头喊道:“刚才擅自放枪的,站出来!”
一个脸被铁盔蒙住的士兵应声而出。
“军法处置!”
“是!”
又是一声枪鸣。
银制子弹洞穿了枪膛,雷枪顺着惯性被刺飞。
艾米丽手中左轮的枪口冒着青烟,她冷冽地望着那个笑眯眯的军人,那个面临死亡却没有丝毫畏惧的士兵。
父亲,或许这事,打开始就不会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