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大厅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将大理石地面照得亮如白昼。
我拎着沉重的水桶,低垂着头,用卑微的姿态将自己缩成一团最不起眼的影子,余光却如刀锋般扫过全场。
舞台中央,我那可怜的公主,莉莉安娜,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精致人偶。
她被换上了那双繁复刺绣的血色舞鞋,小小的脚踝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根本撑不起鞋面厚重的宝石与金线。
她的眼神是涣散的,漂亮的紫罗兰色瞳孔里没有焦距,脚步踉跄地跟着一个无形的节拍,每在光滑的地板上踏出一步,鞋尖便会渗出一缕极其淡薄的红色雾气。
那雾气如活物般,缠绕着她的足底,像一圈圈不断收紧的荆棘。
“抬腿!旋转!腰背挺直!三公主殿下,这是您的命运之舞,不是乡下农妇的插秧!”舞导师梅林娜手持一根银质教鞭,厉声呵斥。
她恪守着古老的礼仪,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却看不见那双舞鞋之下涌动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恶意。
而在大厅最幽暗的角落,伊萨克坐在一架华丽的竖琴旁。
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十指却在琴弦上翻飞,指尖早已被锋利的琴弦割破,淋漓的鲜血顺着琴弦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红梅。
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机械地拨动着,弹奏着那首被篡改的《月下回旋》。
那曲调比我昨夜听到的更加沉重、缓慢,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精准的音叉,不偏不倚地敲在红舞鞋上那些隐秘符文的震动节点上。
它们在共鸣,在呼唤,在撬动着艾瑟琳旧宅地底那道禁忌之门。
不能再等了!
我躲进厚重的天鹅绒帷幕之后,借着阴影的掩护,飞快地从水桶夹层里摸出一张画好的【初级驱邪符】。
指尖微动,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火星燃起,符纸瞬间化为灰烬。
我将其悄无声息地混入洒扫用的月桂粉中,然后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提着水桶走到舞台边缘,趁人不备,将混着符灰的香粉用力一扬。
细密的粉末在灯光下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均匀地撒向舞台的四个角落。
月桂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一切不祥的气息。
这微弱的符力被完美地隐匿于香气之中,短时间内不会触发任何魔法警报,却能像一层薄薄的屏障,轻微地干扰那股正在凝聚的灵体连接。
果然,琴音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然而,就是这一丝凝滞,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彩排中途,莉莉安娜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直直跪倒在地,她抱着头,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不要开门!不要开门!他们在啃墙!好多……好多都在啃墙!”
全场哗然!
梅林娜脸色铁青,教鞭“啪”地一声抽在地上,她怒不可遏地指向我这边:“那个新来的小女仆!安雅!是不是你惊扰了公主殿下?立刻把她给我拖下去!不要耽误圣礼的排练!”
两名高大的血族卫兵立刻面无表情地朝我逼近。
就在他们即将抓住我的瞬间,我猛地从裙中暗藏的口袋里抽出那支画笔,以身为轴,俯身在冰冷的地面上疾速划出一道简化版的【静音结界】——这是我昨晚用最后50点功德临时改良的应急术式,范围极小,但发动速度快到极致!
淡蓝色的光纹一闪而逝。
嗡——!
整个大厅内所有声音,包括梅林娜的怒斥、宾客的惊呼、卫兵沉重的脚步声,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吞噬,陷入一片死寂!
这突如其来的绝对安静让所有人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唯独那首该死的琴音,依旧阴魂不散地在每个人的耳膜里回响!
众人惊恐地回头,视线齐刷刷地钉在了角落的伊萨克身上。
只见他额角青筋暴起,表情狰狞,指尖的血珠如雨点般飞溅到琴弦上,而他面前那双红舞鞋,此刻竟脱离了莉莉安娜的控制,自行扭动着,拖拽着我可怜的公主,要将她往舞台中央那个早已刻画好的祭坛法阵中心拖去!
“莉莉安娜!”
我再也顾不上隐藏,疯了一般冲上前,一把将瘦小的公主紧紧抱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与那股拖拽之力抗衡。
我抬起头,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沉浸在复仇幻梦中的盲眼乐师,用尽全身力气高声质问,我的声音因为结界的存在,清晰地穿透了琴音的阻隔:
“伊萨克·冯·艾瑟琳!你母亲薇拉夫人临终前写下的遗书,为何藏而不交?!你说你要为家族寻求正义,可你现在做的,和当年屠杀你全家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他浑身剧震,拨弦的手指猛地一僵,琴音戛然而止!
混乱中,我将那张提前誊抄好的薇拉夫人遗言残页从怀里甩向空中,纸页飘飘荡荡,上面的字迹却仿佛带着血泪:“‘吾未曾叛族,惟愿血脉存续’——这才是真相!你若执意用怨念污染圣礼,用公主的血去献祭,不仅公主会彻底疯掉,你母亲的清白也将永世蒙尘,被钉在叛国者的耻辱柱上!”
伊萨克颤抖着伸出手,摸索着接住那片轻飘飘的纸页。
他“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每一个字蕴含的血与泪。
两行清泪,终于顺着他那双紧闭的盲眼滑落。
良久,他缓缓摘下颈间一枚早已锈蚀的家族徽记,紧紧攥在手心,声音沙哑地低声问道:“你……能带我去仲裁庭吗?”
我点头,正要回应。
忽然,怀中的莉莉安娜停止了颤抖,她靠在我肩上,竟无意识地哼起了一段陌生的旋律。
那调子,分明就是我在艾瑟琳旧宅听到的、无数指甲疯狂抓挠石壁的节奏,此刻被她稚嫩的童声哼出来,却奇迹般地化作了一首温柔的摇篮曲。
与此同时,一道清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男声,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贯入我的脑海:
“她在净化怨念……快带她离开,这里的墙壁……也开始长芽了。”
是司夜!
我心头一凛,猛地看向大厅角落的砖石墙缝,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一点柔嫩的、不可思议的绿意,正悄然钻出坚硬的石壁。
那不是植物,那是由最纯粹的怨念与生命力交织而成的……怪物!
我抱紧了怀里仍在轻哼着安魂曲的公主,看着面前失魂落魄的伊萨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们必须立刻去那个地方,在一切彻底失控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