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王庭长老评议会。
冰冷的大理石殿堂里,连空气都像是凝固的。
我穿着一身最朴素的灰色女仆裙,独自站在大殿中央,周围是高耸的石柱,柱身上雕刻着历代血族君王的功绩,每一双石刻的眼睛都仿佛在无声地审视我这个卑微的闯入者。
高高的审判席上,三位须发皆白的血族长老面沉如水,他们是血族最古老的律法化身,一言可决生死。
而在他们身侧,身着华丽祭祀袍的大祭司卡西乌斯,嘴角噙着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冷笑。
“安雅,”他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带着令人不适的优越感,“一个旁支的孤女,在成年礼上擅自中断钟楼计时,扰乱仪式进程。你可知罪?”
我的系统面板上,精神力一栏依旧是刺眼的红色,强制恢复的倒计时还剩下十几个小时。
我此刻没有任何超凡之力可以倚仗,只有一颗属于成年人的、冷静到极点的心。
我没有急于辩解,只是弯下腰,将手中一直捧着的密封水晶瓶,轻轻放在面前冰凉的地面上。
瓶中,那枚由无数怨念凝结而成的黑色诅咒结晶,在殿顶魔法灯的照耀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幽光。
旁边,是薇拉夫人那张字迹模糊的遗书残页,以及我从艾瑟琳旧宅的地牢里拓印下的草图。
物证确凿,却无人问津。
卡西乌斯见我不语,冷笑更甚:“怎么,无话可说了?一个低贱的女仆,竟敢质疑我族传承千年的神圣仪典?真是可笑至极!”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他,直视着那三位始终一言不发的长老,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殿堂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大人,我没有质疑仪典。”
我顿了顿,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从领口掏出那枚缝入了我所有希望的护身符,将它与水晶瓶并排放在一起。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们口中的‘传统’,不过是用一百三十七个孩子的疯癫与死亡,换来的一个持续了三百年的谎言。”
全场死寂。连卡西乌斯脸上的冷笑都僵住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说道:“你们真正害怕的,从来不是仪式失控,也不是什么先祖的怒火。”我的目光如刀,扫过每一张惊疑不定的脸,“你们害怕的,是有一个孩子……穿上红舞鞋后,没有流血。”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查阅过王庭近三百年来所有关于成年礼的记录,”我提高了音量,字字清晰,“每一位继承者,在跳完十二支死亡之舞后,舞鞋的鞋尖都必然会染上血迹。那不是磨破了脚,那是怨念侵入灵魂、诅咒烙印成功的证明!你们把这称为‘先祖的认可’!”
“可莉莉安娜公主呢?”我指向殿外,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激昂,“她没有流血!她用自己纯粹的血脉力量,净化了盘踞在红舞鞋里三百多年的怨念,让那些被囚禁的、无辜的灵魂得以安息!你们说她是‘异类’,是‘灾厄’,可我请问诸位——”
“若她真是灾厄,为何猩红回廊的地牢里,会时隔三百年,再次开出象征安魂的白色月光花?”
“若她是灾厄,为何那些曾因佩戴过仿制红舞鞋而夜夜被噩梦侵扰的贵族子女,如今却能安然入睡?”
我的话音未落,殿堂厚重的门被缓缓推开。
伊萨克怀抱着他的竖琴,在侍从的引导下,一步步走了进来。
他盲着的双眼“望”向我的方向,微微颔首,随即修长的手指拨动了琴弦。
一段全新的旋律,一段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而充满生机的旋律,如清泉般流淌开来。
正是那首被修改了核心乐章的《月下回旋》!
乐声扩散,奇迹发生了。
旁听席上,几位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年轻贵族,竟在这安魂的乐曲中,身体不再颤抖,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迷茫的瞳孔里,第一次透出了久违的清明。
角落里,一直负责刑律、以铁面无私著称的梅林娜夫人,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解下腰间那根象征审判权的银质短鞭,将其轻轻地搁在了身旁的座椅之上。
这个无声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住口!住手!”大祭司卡西乌斯终于失控,他猛然站起,指着我和伊萨克,声嘶力竭地怒吼,“此乃亵渎!是对先祖最大的亵渎!来人,把他们……”
他的声音,却被另一阵突兀响起的声音彻底淹没。
是掌声。
一开始只是零星几下,来自那些孩子恢复神智的贵族家庭。
接着,掌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从殿堂的后排向前蔓延,最终汇成了一片压倒一切的浪潮。
他们怕的不是叛乱,他们只是怕有人,不再需要用流血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评议会不欢而散。
我独自登上王庭最高的钟楼,晚风吹拂着我的裙摆,带着一丝雨后的清新。
司夜早已等候多时。
他背对着我,眺望着远方的天际线,手中那枚神链残片,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真正的‘白玫瑰叛乱’,从来不是某一天才突然爆发的战争。”
他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倒映着漫天星辰,也倒映着我的身影。
“它是当第一个母亲,拒绝再让自己的孩子穿上那双红舞鞋开始;是当第一个乐师,选择奏响安魂曲而非复仇的调子开始;是当一个看似卑微的女仆,敢于站在长老们的面前,清晰地说出第一个‘不’字开始。”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血色的月亮正被一线初生的晨曦缓缓撕裂,为这座古老的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就在这时,我颈间的护符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莉莉安娜清脆而坚定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海中直接响起——
“姐姐,我梦见一条开满了白色花朵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门上写着……‘欢迎回家’。”
我和司夜的脸色,在同一瞬间骤然改变。
那正是“猩红回廊”的最深处,那个我和伊萨克都未曾抵达过的、被封印的核心。
而这一次,那扇门……似乎是为我们打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