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钟鸣,悠远得仿佛从世界的另一端传来,却又沉重得像直接砸在我的心脏上。
它不是简单的声响,而是一种频率。
一种能与灵魂、与血脉、甚至与这片土地之下沉睡的古老之物共振的频率。
空气都在嗡嗡作响,断桥的钢筋铁架发出细微的悲鸣,我怀里的莉莉安娜在我臂弯中瑟缩了一下,发出不安的梦呓。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我立刻抱着她,蜷缩到断桥一侧巨大的钢架阴影之下,这里能最大限度地躲避来自空中的窥探。
“烬”比我反应更快,它早已伏低身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油亮的黑色皮毛根根倒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困兽。
它的嘴里紧紧咬着一样东西,是一块它刚刚从废墟瓦砾里刨出来的、巴掌大的生锈齿轮。
我之前没在意,但此刻,借着依稀的月光,我清楚地看到,那齿轮的表面竟刻着几道残缺不全的古老符文,正随着那悠长的钟鸣,微微发烫,散发出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黯淡光晕。
这钟声有问题!
我强行压下因未知而狂跳的心悸,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格蕾塔塞给我的那本焦黑笔记。
我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颤抖着翻到扉页——那行属于司夜的、苍劲有力的笔迹依旧烙印在那里:“当誓约者之血重燃,灰雾将不再是灾厄,而是归途。”
然而,就在这行字的下方,一行我之前绝对没有看到的、仿佛被血浸染后才显现出来的细小字迹,正缓缓浮现。
“第七钟动,门之心开。”
门之心?
那是什么?
是指格蕾塔提到的,封印了莉莉安娜前世灵魂的“门之心”吗?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的脑海里,久未出声的系统面板猛地一震,弹出一行冰冷的金色提示。
【检测到高阶灵纹被动激活!宿主精神力永久+10!】
【解锁隐藏提示:追寻钟声源头,可概率性追溯与‘誓约者’相关的记忆断层。】
我的目光猛地落回怀中。
莉莉安娜睡得并不安稳,小小的眉头紧紧蹙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她唇角残留着我那滴金色血液的痕迹,而她小小的掌心,那枚原本暗红如血痂的荆棘锁链符印,此刻竟已悄然转变为一种纯粹的、皎洁的银白色,像一扇正在被月光缓缓推开的门扉。
不行,我们绝不能留在这里!
雷恩·克劳德虽然被震退,但他看到了莉莉安娜觉醒时那净化一切的光幕。
那不是一个猎魔人能无视的奇迹,他一定会回来,而且下一次,来的可能不止他一个人!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线索串联成一条布满尖刺的锁链。
钟声、门之心、司夜的字迹、莉莉安娜的变化……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地方——那座城市的中心,敲响第七口钟的古老钟楼!
“走!”我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用最后一点功德值兑换了最低阶的【隐匿气息·Ⅰ级】。
一道微不可查的波纹以我为中心散开,将我和莉莉安娜,连同“烬”的气息,压缩到了近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地步。
借着之前污水管倒灌形成的、弥漫在低洼处的浓雾,我抱着莉莉安娜,沿着废墟边缘,一头扎进了更深的黑暗。
途中经过一处被彻底废弃的地铁入口,“烬”的脚步忽然一顿。
它将嘴里那块发烫的齿轮轻轻推到我的脚边,随即掉头,用爪子反复拍打着入口隧道墙壁上一道被五颜六色的涂鸦所掩盖的裂痕。
我心中一动,立刻上前,用袖子抹去层层灰尘与漆皮。
裂痕之下,赫然是一段与笔记中完全一致的远古契约残文!
而在残文的末尾,有人用一块小小的炭笔,潦草地写下了几个字。
“别信穿白袍的人。”
字迹凌乱而仓促,仿佛写下它的人正处于极度的危险或紧张之中。
但这笔锋,这转折,这力透墙壁的劲道……分明和司夜书房里那些手札笔记,如出一辙!
我的心狠狠一沉。
我猛地想起,昨夜在学院分别时,他曾不经意地提起,“今晚要去城东校对一部新发现的古籍手稿”。
而城东,正是那座废弃钟楼所在的区域!
他早就知道了什么?还是说……他一直在等这一声钟响?
无数的疑问在我脑中炸开,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我们顺着地铁隧道,在地下深处找到了一间尚未完全塌陷的值班室,暂时作为喘息之地。
我刚用便携式油灯点燃一簇微弱的火苗,一直安静昏睡的莉莉安娜毫无征兆地坐了起来。
她睁着一双在黑暗中泛着淡淡银光的眼睛,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只是歪着头,用一种异常清晰的语气轻声说:“妈妈,刚才那个在哭的人……他的心好疼。”
我瞬间明白,她说的是那个被她净化了仇恨烙印的猎魔人。
话音未落,她白嫩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布满灰尘的墙面上轻轻划过。
一道微光顺着她的轨迹蔓延开来,竟在墙上,完整地复刻出了一副极其精密的建筑结构图——那正是钟楼的内部!
七座巨钟的位置、复杂的传动机关、齿轮的咬合方式、甚至……一条隐藏在第六口钟背后的、通往地下的狭窄密道!
而在那张图的最尽头,密道的终点,她用指尖的光芒,标注出了一个名字。
“司夜·阿卡迪亚。”
我呼吸一滞。
那不是现代语的拼写,而是古老的、只存在于神话典籍中的高阶神语,翻译过来只有一个意思——审判之影。
就在我被这个名字震得头皮发麻时,头顶的铁制楼梯,忽然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
哒,哒,哒。
金属靴底踩在生锈铁梯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近。
我猛地吹灭灯火,一把将莉莉安娜紧紧护在墙角最黑暗的角落里。
“烬”的身躯瞬间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无声地伏于门侧,喉咙里滚动着致命的咆哮。
脚步声,停在了我们的门外。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沙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透过锈蚀的门缝,低低地传来。
“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是雷恩。
“我不是来杀她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我是来问她,为什么……我的妹妹死前,也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妈妈’。”
门缝透进来的微光里,我看到他站在门外。
他手中没有了那柄骇人的银镰,只是死死攥着一枚……染血的银铃。
那银铃的表面,铭刻着一道古老的符文,与莉莉安娜掌心那枚银白色的荆棘锁链,同出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