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幽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印着“文华堂”logo的深蓝色店员围裙递了过来，那围裙同样是大号的，看起来能把她自己整个人装进去还有富余。
“那么，接下来就请好好工作吧，陆见辰同学~”
她的语调依旧平淡，但那个刻意拉长的尾音“~”，却像一根轻柔的羽毛，在陆见辰的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让他感觉怪怪的。
陆见辰认命地接过围裙，套在了校服外面。宽大的围裙穿在他身上倒是正好。（既来之，则安之吧……）他尝试安慰自己，（反正平时放学也没事做，在这里打工还能赚点零花钱……虽然是被迫的。而且！半年免费看书！这不就是天堂吗？！）
想到这里，他原本郁闷的心情瞬间阴转多云，甚至有点小兴奋。他毫不犹豫地转身，从书架上重新拿回刚才那本让他意犹未尽的小书，毫无心理负担地站在柜台边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完全进入了“带薪摸鱼”的状态。
在他低头沉浸于“学习”时，并未察觉到，在不远处的书架旁，墨染幽正用一本厚厚的精装书遮掩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透过厚重镜片、幽幽凝视着他的眼眸。而她手中那本用来遮挡的书，夹着的正是他刚刚签下的那份“卖身契”。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正无意识地、一遍遍轻轻抚过纸张上“陆见辰”那三个尚且稚嫩的字迹，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
……
傍晚时分，书店的门铃“叮铃”一声响起。一个身材微胖、面容和善，围着同款围裙的中年大叔提着公文包走了进来，嗓门洪亮：“小幽！爸爸回来啦！今天店里……嗯？”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柜台后那个穿着店员围裙、正埋头苦读的陌生男孩身上，脸上写满了疑惑。“这位是……？”
墨染幽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父亲身边，用她那特有的、毫无波澜的声线介绍道：“爸爸，他是我新请的临时店员，陆见辰同学。” 然后，她转向陆见辰，语气自然得仿佛早已安排好了行程：“下班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啊？哦，好。”陆见辰愣了一下，虽然觉得“我们走吧”这四个字有点怪，但想到能下班了，还是迅速放下书，脱掉围裙挂好，跟上了已经转身向店外走去的墨染幽。
墨染大辉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那个平时对异性毫无兴趣、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女儿，竟然主动带着一个男同学离开了书店，而且那个男同学还真的乖乖跟了上去？！他石化在原地好几秒，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猛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掏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好几度：“老婆！老婆！大事！天大的事！我们家小幽！她、她钓到凯子了！！不对，是恋爱了！看样子马上就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堪比女高音的怒吼：“墨染大辉！你胡说八道什么？！皮痒了想挨揍是不是？！敢拿女儿的清白开玩笑，老娘现在就杀回家！”
“骗你我是狗！我亲眼看见的！”墨染大辉急得赌咒发誓，“一个穿着咱们学校校服的男生！高高帅帅的，就在咱们店里打工，是小幽亲自招的！刚才下班，小幽直接就跟他说‘我们走吧’，两个人一起走了！这关系能一般吗？！”
“真的？！”电话那头的墨染美子声音也带上了震惊和一丝不确定，“你……你没看错？”
“千真万确！我要是看错了，就让我……让我今晚喝不到酒！”
这个誓言对墨染大辉而言可谓极其恶毒。墨染美子终于信了几分，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用命令的口吻道：“好了！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女儿的私事，你不许直接去问，别吓着她！听着，你现在立刻关店，去学校附近打听打听那个男生的情况，叫什么陆见辰是吧？今晚回来，一五一十给老娘汇报！”
“得令！老婆大人！”墨染大辉瞬间来了精神，仿佛接到了什么光荣使命。他立刻开始清场，对店里寥寥无几的顾客赔着笑脸：“各位不好意思，本店临时有急事，要提前打烊了……”
几分钟后，文华堂书店大门紧闭。墨染大辉搓着手，一边琢磨着该去哪里收集情报，一边美滋滋地想：（去小幽那几个还算熟悉的同学家附近转转？嗯……顺便去居酒屋喝两杯，那里消息最灵通了！嘿嘿，一举两得！）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融入了华灯初上的街道，一场关于“未来女婿”的摸底调查，就在这美丽的误会中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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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沉，街道两旁的居酒屋和便利店陆续亮起暖黄的灯光。陆见辰跟在墨染幽身后半步的距离，能闻到她发梢传来的淡淡墨香，与书店里的味道如出一辙。
走了一段，墨染幽不着痕迹地放缓脚步，直到与他并肩。她的手指在书包带上轻轻蜷缩，镜片后的目光直视前方，始终沉默。
陆见辰被她这无声的靠近弄得有些局促，终于忍不住开口：“墨染同学，不知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问题听起来太过自来熟。
“你家在哪？”墨见辰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在确认书单，“如果顺路呢？”
“在横町路三号。”
“顺路。”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话，语气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先去你家，然后我自己回家，很近。”
陆见辰敏锐地捕捉到那个被刻意模糊的住址，但看着她镜片后平静无波的眼神，只好把追问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脚步声在渐暗的街道上规律地回响。忽然，墨染幽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她加快脚步，几乎贴着他的衣袖低声道：“快跟上，不要东张西望。”
陆见辰一头雾水，却还是依言跟上。就在这时，旁边便利店门口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哎呦，小幽！这是男友君吗？怎么不跟美香阿姨介绍介绍？”
一位系着围裙的阿姨正笑眯眯地站在店门口，怀里抱着的小男孩阿一好奇地睁大眼睛。不远处，几个看似散步的邻居也放慢了脚步，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们交叠的衣袖。
墨染幽迅速鞠躬，动作标准得像是经过测量：“美香阿姨你好，阿姨再见。”说完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他快步离开。她的手指很凉，力道却不容拒绝。
“刚才那是……”
“别问。”她打断他，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让人看不清眼神。
然而接下来的路程仿佛变成了障碍赛。每走几步就会“偶遇”熟人——买菜归来的主妇、遛狗的大叔，甚至还有两个声称要去图书馆却明显在闲逛的女高中生。他们的目光都带着如出一辙的好奇与笑意。
在第三个邻居热情地塞来一包糖果后，墨染幽终于忍无可忍，拉着他拐进一条小巷。跑出一段距离后，她松开他的手，微微喘气道：“是我老妈的注意。肯定是老爸看到了什么，传达了令人误会的信息。”她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补充道，“你不用在意。”
“倒没有在意，”陆见辰指了指巷口外的公寓楼，“只是我家到了，墨染同学。”
墨染幽抬头望去，一栋普通的二层公寓立在眼前。她仔细环顾四周，目光在路口的老邮箱和一棵显眼的银杏树上停留片刻，像是要把这片区域的坐标刻进脑海。
“好了，那就再见。”她转身欲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夜色中她的镜片终于不再反光，露出底下清澈的瞳孔，“明天见，陆见辰同学。”
“明天见，墨染同学。”
陆见辰站在门口，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那姿态仿佛不是落荒而逃，而是完成了一次精准的战术撤退。他推开家门，心里莫名浮现一个念头：这份“卖身契”，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牵扯更多。
墨染幽在陆见辰视线不及的转角，她停下了脚步。
指尖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一抹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在她唇角转瞬即逝。
“横町路三号。”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夜风拂过，“直线距离1.2公里，步行需17分钟。明日晨间人流稀少，理想速度下，可缩短至15分30秒。”
精确的数据在她脑中自动生成，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她转身，步伐悄无声息地融入渐深的夜色。
就在她方才驻足之处，一滩未干的雨后积水，如一面破碎的暗镜，倒映出转瞬即逝的异象——水中的倒影已非全然是人类少女的模样。
原本厚重的眼镜消失了，露出一双锐利得惊人的金珀色眼眸，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不属于人间的疏离与审视。她的面容轮廓在波光中似乎更加清晰凛冽，肌肤仿佛泛着月华般的微光。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萦绕在轮廓边缘的、若有若无的深色羽翼阴影——并非实体，却如同守护灵光般流转不息，偶尔在水纹荡漾间，能窥见几片似真似幻的漆黑翎羽虚影悄然飘落，触水即散。这份姿态，恰如降临凡世的圣洁天狗，兼具着神性的高洁与武者的英凛，威严而绝美。
而那倒影中微微扬起的嘴角，勾勒出的清浅笑意里，也仿佛浸染了千年风雪的沉淀，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意味悠长的了然。
倒影摇曳，随即恢复正常，仿佛一切都只是光影玩弄的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