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站在建筑的阴影里，像一尊融入黑暗的雕像。他没有动，全身的感官却像雷达一样铺开，捕捉着空气里残留的、那股令人心悸的能量余波。
那不是异能。
他脑中飞速闪过所有关于凌夜的异常片段。
第一次在废墟见到她时，她身上那件灰色的外套干净得像是刚从商店里买来的，与周围的末世景象格格不入。
审讯室里，她对“复兴会”的了解，精准得仿佛亲身经历。
军事演习中，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接点破了由超级计算机随机生成的战术死局，那所谓的“0.03%的异常冗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计算出来的东西。
还有刚才，那股从天台上一扫而过的，纯粹、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生命力的死寂能量。
所有的疑点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问号。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捡回来一个天赋异禀、性格古怪的幸存者。一个强大的、可以利用的“工具人”。
现在看来，他可能把一个无法理解的灾难，亲手带回了基地的核心。
拖延下去，只会让这个未知的风险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必须和她摊牌。
他抬起头，看着公寓楼的方向，那双墨色的眼瞳里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指挥官的绝对理性和冷酷。
凌夜刚回到自己的楼层，就看到了等在走廊尽头的人。
陆烬就那么站着，没有穿外套，只着一件黑色的作战衬衫，贴身的布料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背和劲瘦的腰身。走廊的感应灯在他头顶投下冷白的光，在他冷峻的脸庞上切割出分明的明暗。
他显然等了一会儿了，身上带着一股从外面夜色里沾染的寒气。
“我的办公室，现在。”
他的声音很低，没有命令的强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
凌夜歪了歪头，看着他。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紧绷的肌肉，和他那双风暴汇聚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
游戏，终于要进入下一关了。
“好啊。”她应得轻快，仿佛只是接受一个普通的喝茶邀请。
指挥官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厚重的合金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这里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盒。
空气里弥漫着陆烬身上特有的，混合着硝烟、金属和淡淡汗水味的男性气息，充满了压迫感。
凌夜没有坐，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房间。书架上排满了军事和历史相关的书籍，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通讯设备和武器零件，一切都井井有条，充满了主人的冷硬风格。
陆烬没有给她太多观察的时间。他走到办公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让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完全凸显出来，充满了力量感。
他死死地盯着她，像一只终于将猎物堵进死角的猛兽。
“你在废弃的城市里，衣着整洁。”
“你对基地的建筑结构了如指掌，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你对变异体的了解，超过了我们最顶尖的科研团队。”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沉下一分，目光也锐利一分。
“就在刚才，公寓楼顶层，出现了一股不属于人类，甚至不属于任何已知异能的能量波动。”
他停顿下来，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她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脸，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凌夜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甚至还慢悠悠地走到他的书桌前，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桌角摆放的一个黄铜弹壳。
那弹壳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她抬起眼，对上陆烬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忽然笑了。
“指挥官，你这个问题问得可真不礼貌。”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调子，“我当然是人。只不过……病毒对我，好像比对其他人要友善那么一点点。”
这是一个完美的、半真半假的借口。在这个充满变异和奇迹的末世，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不退反进，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危险的范围。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漆黑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甚至能闻到他呼吸间灼热的气息。
“比起我是什么，”她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你更应该关心，我的存在，对你，对这个基地，是好是坏。”
“我在审讯室，帮你挖出了‘复兴会’的间谍。”
“我在演习场，救了你和你整个小队的命。”
“我给陈远航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方向，一个可能颠覆整个战局的方向。”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指挥官，告诉我，我给你带来麻烦了吗？”
陆烬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这个女人，她太聪明，也太危险。她没有正面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却用无可辩驳的事实，将了他一军。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对基地有利。
但一个无法掌控的、隐藏着巨大秘密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他作为指挥官的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必须立刻清除这个隐患。
“你的隐瞒，本身就是威胁。”他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信任是相互的，陆烬。”凌夜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而不是他的职位。她脸上的笑容淡去，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浮现出一种与她外表不符的、古老的平静，“你无法理解我，但你可以利用我。把我当成你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一张无人知晓的底牌。”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认真：“我承诺，只要这个基地不主动与我为敌，当它面临真正的生存危机时，我会出手。”
“作为交换，给我自由，还有……别再试图探究我的秘密。”
陆烬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眼神不像在撒谎。那份承诺，听起来荒谬，却又充满了诱惑。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动手，在这里，不惜一切代价地尝试消灭她，但这可能引发一场他无法预估后果的战斗，甚至可能毁掉半个基地。二，是接受她的“交易”，将这把双刃剑握在手里，赌她没有恶意。
这是一个疯狂的赌博。
许久，他终于缓缓地站直了身体，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办公室里压抑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
“好。”他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
“我不管你是什么。从今天起，你在基地的行动将受到最高级别的监控。但作为交换，我会给你相应的权限和自由。”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锋利，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死死钉在凌夜身上。
“但是你记住。如果我发现你有任何危害基地的行为，哪怕只是一个念头，我会亲自出手，把你从这个世界上一寸一寸地抹掉。我保证。”
谈话结束了。
凌夜转身离开，在她身后，合金门无声地滑上。
空旷的走廊里，她脸上的平静终于被一抹真实的笑意取代。这个人类指挥官，比她想象中要有趣得多。这场游戏，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好玩了。
办公室里，陆烬颓然坐进椅子里，那张坚固的真皮座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抬手，用力揉着刺痛的眉心。
他做出了一个理智上绝对错误，但直觉上却不得不做的决定。他与一个未知的存在，达成了一个脆弱又危险的同盟。
窗外，夜色深沉，前路，一片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