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比尔终究是这片地域的地头蛇,对鬼嚎涧的地形熟悉到了骨子里。眼见倚为靠山的魔人卡尔被李夜天一剑斩杀,他魂飞魄散之下,竟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毫不犹豫地抛下了所有手下,借着对复杂石林的熟悉,几个腾挪闪跃,便消失在幽深的裂隙与浓雾之中,速度快得惊人。
李夜天眼神一厉,提剑便要追击。斩草需除根,让这狼人头领跑掉,后患无穷。
“李将军!”黑灵羽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响起,她快步上前,拦在了李夜天身前,“穷寇莫追!鬼嚎涧深处情况不明,恐有埋伏或更强大的魔物。你已力斩魔人,立下首功,当以大局为重,清剿残敌,巩固战果!”
李夜天脚步一顿,看着多比尔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他深知黑灵羽所言在理,自己刚才强行施展“十字杀”,源气消耗巨大,确实不宜再贸然深入险地。胸中翻涌的杀意与理智激烈交锋,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追击的冲动,缓缓收剑入鞘。
“清理战场,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他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激战后的沙哑。
战斗很快结束。主心骨魔人伏诛,头领逃窜,剩下的流寇喽啰在精锐士兵的围剿下,或死或降,很快便被肃清。
当李夜天和黑灵羽率队押着俘虏、带着魔人卡尔的首级返回黑龙关时,整个关城都为之震动。
以气和境高阶,越阶强杀洞虚中阶的魔人!这战绩,在承平已久、多以剿匪为功的北境边军中,堪称惊世骇俗。再加上魔人首级这铁证如山的功绩,更是意义非凡。
城主苏文谦亲自在城门口迎接,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敷衍与疲惫,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热切。他亲自上前,重重拍了拍李夜天的肩膀,连声道:“好!好!李将军果然胆识过人,实力超群!此役大涨我黑龙关军威,本城主定要为你向帝国请功!”
是夜,城主府内张灯结彩,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苏文谦频频向李夜天敬酒,言辞间充满了拉拢之意。关内的将领、官员们也纷纷上前,说着恭维的话语,看向李夜天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好奇。
黑灵羽坐在李夜天身侧不远处,看着他应对自如,虽略显青涩,却并无怯场,那份沉稳与她初次在城墙上见到的那个满怀恨火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同,又似乎内核从未改变。她安静地喝着酒,并未过多参与喧闹。
宴至酣处,气氛热烈。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李夜天,却感觉那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美酒佳肴入口,尝不出太多滋味;周围的奉承赞誉入耳,也激不起多少波澜。
他寻了个借口,悄然离席,独自一人登上了白日里曾与黑灵羽并肩而立的那段城墙。
夜凉如水,寒风拂面,吹散了宴会上沾染的酒气与燥热。远处,黑狱荒原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点诡异的磷火闪烁,如同魔物的眼睛。关内,庆功宴的灯火与喧嚣隐约传来,更反衬出城墙上的清冷与孤寂。
李夜天扶着冰冷的垛口,望着远方深邃的黑暗,怔怔出神。白日里战斗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回放——魔人卡尔狰狞的面孔、喷溅的魔血、流寇临死前的惨嚎、多比尔逃亡时那怨毒的眼神……还有,更久远的,记忆中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与今日的景象隐隐重叠。
他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一种亲手夺走生命后,生理与心理上难以言喻的不适。鲜血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指尖。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打破寂静。
“庆功宴的主角独自在此吹风,可是觉得我等招待不周?”黑灵羽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玄甲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李夜天没有回头,依旧望着远方,轻轻摇头:“与宴会无关。只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领军厮杀,手上沾了血,有些……不适应。”他说的有些艰难,这似乎与他白日里斩杀魔人时的果决狠厉截然不同。
黑灵羽微微侧目,看着他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柔和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她沉默片刻,声音平和了几分:“很正常。我第一次上战场,回来之后,三天吃不下肉,一闭眼就是厮杀的场景。”
李夜天有些意外地转头看向她。
黑灵羽的目光也投向远方的黑暗,仿佛在回忆:“但在这边境之地,厮杀是常态。魔人、流寇、凶兽……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会杀你身后想要守护的人。见得多了,亲手终结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她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历经沙场洗礼后的苍凉与坚韧。
“习惯……”李夜天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复杂。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真正“习惯”杀戮,但那为了守护而必须挥剑的决心,却不会因此有丝毫动摇。
“今日,多谢。”他忽然说道,既是谢她白日的劝阻,也是谢她此刻的宽慰。
黑灵羽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城墙之上,一个初经血火,心潮未平;一个久历沙场,惯看生死。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城砖上,仿佛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魔患肆虐的边境,找到了一丝无声的共鸣。
关内的喧嚣渐渐平息,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