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纪年20年(A.A. 20年)5月20日
“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快饿死啦——！”
电话那头，传来妹妹大人娇憨的抱怨声。
“马上，马上！刚出地铁站，最多十五分钟！信我！”我一边加快速度一边狗腿地回应。
“十五分钟？我的外卖都要凉成冰棍了！哼，不等你了，本妹妹先开动了！”
“别啊，我的小祖宗！哥今天买了上好的肋排，亲手给你做最爱的糖醋排骨……”
“真的？”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从“抱怨模式”切换到“期待模式”，“那，那我再忍十五分钟……不，十分钟！你必须在十分钟内，带着排骨出现在我面前！”
“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挂掉电话，我脸上挂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傻笑，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跟网上流行的主角模板不同，我，凌凡，一个平平无奇的二十岁青年，有房，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全世界最可爱的妹妹。
我的人生，平平无奇，却幸福得让人想对老天爷比个大大的心。
至于二十年前出现在瀚海市上空，那个叫什么“梦界之门”的玩意儿，对我这种普通人来说，基本就等于天气预报里的背景板。一个巨大的门的虚像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挂在半空中，旁边荡漾着五颜六色的极光，颇有种梦幻的感觉，就是看久了有点审美疲劳。
偶尔从新闻里听到“梦魇灾害”或者“管理局”之类的词，感觉也和隔壁城市发生了银行抢劫案差不多，遥远，且与我无关。
我有我的生活，我的幸福，我那即将出锅的糖醋排骨。
我从不觉得自己会和那个都市传说中的光怪陆离的超自然世界扯上关系。
直到今天。
就在我拐进自家小区前那条熟悉的小巷时，世界毫无征兆地，在我面前裂开了。
没有任何巨响，也没有夸张的爆炸，只有一种无声的，让人胃里翻江倒海的扭曲。
前方昏黄的路灯，墙壁上五颜六色的涂鸦，生锈的消防栓，甚至是空气本身，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熊孩子的大手抓住，胡乱地拧成了一副色彩崩坏、疯狂掉帧的抽象画。
下一秒，一股根本无法抵抗的恐怖吸力从那片扭曲的中心传来，我身不由己地朝着那片诡异的裂隙飞去。
在意识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秒，脑中只闪过一个无比现实的念头——
完了，小汐的糖醋排骨，今天怕是吃不到了。
……
不知过了多久。
刺骨的寒意和仿佛要震碎耳膜的轰鸣，硬生生把我的意识从混沌中拽了出来，我猛地睁开眼，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气。
天空已经不能称之为天空了。
那是一片流淌着破碎色彩的诡异天幕，像是打翻了无数瓶荧光颜料的画布，扭曲的极光在其中翻滚、碰撞，呈现着一股噩梦般的不祥色彩。
脚下的大地龟裂，焦黑的土地上，燃烧着完全不符合常理的幽蓝色火焰，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似的刺激性气味，熏得我眼泪直流。
远处，一栋栋我熟悉的居民楼，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堆叠，像是被巨人随意揉捏的橡皮泥。
“梦魇结界……”
我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蹦出了这个只在都市传说里听过的词。
据说这是从“门”中跑出来的怪物，以某个噩梦为蓝本，在“忆质”密集的地区展开的领域，会将附近的人强行拖入其中。目击者少得可怜，实际造成的灾害也很少。有人猜测，要么是梦魇出现的概率不大，要么是有那么一群人，在公众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处理着这一切。
现在看来，不是我在做梦，就是传言是真的。
这片废墟之上，一场超自然战争正在激情上演。
一头体型堪比小楼、浑身长满滑腻触手的克苏鲁系怪物，正张开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喷吐出墨绿色的酸液，将一栋残破的建筑瞬间融化成一滩冒着泡的烂泥。
另一边，巨大的藤蔓破土而出，像巨蟒一样缠向一只背生双翼的石像鬼，尖锐的荆棘刺入其岩石般的身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个浑身燃烧着火焰的男人，抬手喷出一道强劲的火柱，数头怪物顿时隐没在了火焰之中，一头壮硕的狼人嚎叫着冲入敌阵，与同样壮硕的黑色虚影厮打在一起，比狮子还要庞大的巨犬，长毛如尖刺般竖起，一口咬住一头狰狞的野兽，轻易地撕成两半……
大地剧烈震动着，这震撼的场面，堪比来到了《妇联》的最终战场。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魔法弹幕下得跟不要钱一样，火球、冰锥、雷枪交织成一片奇幻的交响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彻底宕机。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光芒，如同撕裂黑夜的闪电，划破了这片昏暗的战场。
那是一个少女。
她身着闪耀着月白光辉的贴身铠甲，勾勒出动人的弧度，手持一杆闪耀的巨大长枪，活脱脱就是从游戏CG里走出来的女武神。
她每一次挥枪，都带起一道纯白的光刃，精准地斩断一只扑上来的怪物，动作迅捷而优雅，明明是在进行血腥的厮杀，却美得像一出精心编排的舞台剧。
我看得都呆了。
在这个如同地狱的结界里，她的出现，简直就是撕破黑暗的一道圣光。
突然，一声清脆的冰块撞击般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回过头，正对上一双带着杀意的银色眼眸。
是那个女武神！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手中的光枪枪尖正直指着我的眉心，那股子凌厉的杀气，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快冻成冰坨了。
“月月，住手！”
柔美的女声响起，同时，几根翠绿的藤蔓破土而出，如同一道屏障，挡在了我的面前。
一个穿着翠绿色长裙，耳朵尖尖的，如同从童话里走出的精灵般的少女，轻飘飘地飞到我们中间，伸出双手拦住了女武神。
“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梦魇结界里还保持清醒！”女武神皱着好看的眉头，声音冷得像冰。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没有恶意，也没有梦魇的气息，”精灵少女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他只是个被卷进来的普通人。”
“对对对！我跟那些怪物一看就不是同一个物种吧？”我赶紧举起双手，摆出投降姿态。
“梦魇结界中，出现任何情况都不足为奇。梦魇也有可能以任何姿态出现。”她居然还给我解释起来了。
只是她的回应依旧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我的话听进去没有。
她手中的长枪突然再度举起，猛地向我掷出！
我吓得眼睛都闭上了，只感觉一阵劲风擦着耳边呼啸而过。
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我颤抖着睁开眼，只见那道流光精准地贯穿了一只正打算从背后偷袭的怪物。幽蓝色的血液飞溅，怪物在无声的哀嚎中化为飞灰。
她收回长枪，冷冷地瞥了瘫坐在地的我一眼，转身再次投入战场。
“待在我身边，别乱跑！”
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得像寒流，但却明显带着一丝“守护”的意味。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在怪物群中冲杀的身影，心脏不争气地“砰砰”狂跳起来。
妈妈，我好像恋爱了……虽然对象差点把我一枪戳个对穿。
然而，战场的混乱程度远超我的想象。
就在这帮神仙大佬即将清场之际，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蜂鸣。
数十台无人机，从结界的裂隙中钻了进来。
它们完全无视了正在战斗的人类，径直朝着那些奄奄一息的怪物射出了一张张闪烁着电光的捕捉网。
“是那帮疯子！”浑身是火的猛男怒吼一声，“这帮混蛋，又来浑水摸鱼！”
话音未落，几个穿着特种作战服的身影也从裂隙中降下，其中也有跟他们一样有着特殊能力的人，甚至并不是人类的怪物。一个照面，神仙大佬们的阵型就被彻底打乱。
女武神少女被两名敌人缠住，他们的动作迅捷，配合默契，一时间竟让她陷入了苦战。
一头体型庞大的怪物，在这片混乱中得到了喘息之机。它发出一声的咆哮，数十根触手疯狂舞动，其中一根顶端裂开一张布满獠牙的巨口，对准了正在被纠缠的女武神，深邃的墨绿色吐息，正在其中急速凝聚。
“快躲开！”远处的狼人目眦欲裂，却被不速之客死死拖住，无法脱身。
少女也察觉到了背后的致命危险，但身前的两名敌人如同疯狗般死缠烂打，让她根本无法抽身闪避。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目光却死死地锁在那个即将被吞噬的耀眼的背影上。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藏身的角落里猛地冲了出去。
“危险！”
我大吼着，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速度，扑到了少女的身上，用自己的身躯，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她的脑袋。
她似乎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在做完这一举动后，“完蛋了”三个字才跳出脑海。
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一声嘹亮高亢的吼声，盖过了所有的轰鸣。紧接着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我们。
“轰！！！”
大地剧烈震颤着，我颤抖着抬起头。
一张巨大的，布满了红色鳞片的龙脸，几乎贴在了我的面前。那只堪比汽车车轮大小的金色竖瞳，正静静地注视着我，眼神里却并不是凶戾，而是类似懵逼的情感。
巨大的红色巨龙，将那只恐怖的怪物死死地按在了脚下，先前的两个敌人也被拍飞到了远处。
我就这样与巨龙对视着，意识渐渐远去……
在彻底沉入黑暗前，我的脑中闪过一个破碎的画面。
那是一个孤独的，抱着双腿的女孩的背影。
她蹲坐在在一道无边无际，散发着柔和光芒的门前，似乎正在轻声低语。
“门……来这边……”
下一刻，我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寂静，冰冷。我感觉自己像一颗沉入深海的石子，不断下坠，没有尽头。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永远这么漂流下去的时候，一抹微光在前方亮起。我的意识被那道光牵引，猛地向前冲去。
再次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正悬浮在那片熟悉的战场上空。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狰狞咆哮的怪物，嘴边的酸液凝固在半空，像一颗绿色的琥珀。手持光枪的女武神，脸上的汗珠清晰可见，却纹丝不动。还有那头将怪物踩在脚下的巨大红龙，金色的竖瞳里，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懵逼。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被按下了暂停键的3D画面，诡异而壮观。
“你来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看见一个少女。
她就坐在那头巨龙的鼻尖上，晃荡着两条纤细的小腿。瀑布般的银色长发在静止的空气中柔顺地垂下，盖住了小半张脸，冰蓝色的眼瞳里，倒映着这片凝固的地狱。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我试图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但她似乎读懂了我的想法。
“梦域，连通梦与现实的缓冲之处。”女孩偏了偏头，笑容干净纯粹，与这片炼狱般的背景格格不入，“至于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她从龙鼻上轻盈地跳下，赤着脚，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仿佛踩着看不见的阶梯。
“我在这里看着，看着一个又一个像你这样的灵魂飘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迷茫，“有时候感觉过了很多很多年，有时候又感觉只是一瞬间。这里……没有时间。”
她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指尖却从我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不过，我隐约知道，我大概是第一个在这里醒过来的人。”
“醒过来？”我充满了疑惑。
“你不是第一个能和我对话的人，只是……”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仿佛是欣喜，又带着一丝悲伤。
那种深不见底的孤寂感，让我心里莫名一揪。
“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离开这里？”我不由自主地问道。
“离开？”女孩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里需要一个守门人。不过……倒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关上这道门。”女孩指向了那道贯穿天地的光幕，“否则，世界很快就会被它吞没。”
拯救世界？
我的意识有点短路。前一刻我还在想着糖醋排骨，下一刻就要我去干这么大的事？这剧本跳跃得也太快了！
“我怕……我做不到。”我说出了心里话，“我只是个普通人……”
“是做不到，还是不愿去做？”
她的问题让我无法回答。
“这样啊，我明白了。”
她抬起手，指着下方那片凝固的战场。
“如果不想拯救这个世界，或是觉得不值得去救，那就干脆毁灭掉它吧，在门完全打开之前。”
“什么？”我彻底懵了。
“至少，比看着它彻底变成‘那个样子’要好。”
我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时我猛然看到，她的身后，那扇遥远而巨大的，被蓝色的光芒所笼罩着的门，突然打开了一点。
整个天空都被拖拽着，不，不仅是天空，这个世界——大地，巨龙，怪物，女孩……有什么东西被拖离了出来，分散成了蓝色的粒子，随着光芒一同涌入了那道门。
我呆呆地看着这虚幻而又震撼的场景。
“就要开始了。”
女孩喃喃说道，而后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对我露出了一个有些悲伤的微笑。
“谢谢你，邀请我‘离开’……”
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从我身后传来，我的意识再次被卷入漩涡。在彻底失去感知前，我最后看到的，是女孩对我挥了挥手。
下一刻，我的意识陷入了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了周围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吵闹声。
“啊……了醒了！太好了！……月月！”
“居然真的……就地转化……还真是不科学。”
“我们都变成这样了，还讲什么科学？”
“话说回来，这小子，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做梦？而且还是这种梦？他其实是个变态吗？”
“可是好可爱啊，而且，人还不是你给吓死的！”
“我有那么吓人吗？好吧，我的‘真实形态’确实是吓人了那么亿点点……”
眼睛逐渐聚焦，刺眼的光，宽敞明亮的空间，数道模糊的人影……最后，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欢迎……从梦中归来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