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纪年20年(A.A. 20年) 6月
夕阳的余晖把远处的山峦染成橘色,无垠的麦田好像流动的金海,晚风吹过,金色的麦浪沙沙作响,一层叠着一层,朝着视线的尽头翻涌而去。
我跟着陈伯下了车,出神地看着这壮观的景象。
田埂上,一个白裙女孩似乎正骑车回家,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看到我注意到了她,露出了一个俏皮的微笑,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就是这儿了,溪云村。”
陈伯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穿着朴素唐装,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
“山清水秀,民风淳朴,”陈伯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更重要的是,这里足够偏远,BMB很少注意到这种犄角旮旯。我已经跟老友张德民村长打过招呼了,他会照顾好你。”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陈伯,您……真的把我的情况……全都告诉他们了?”
“那当然!你这情况特殊,不说清楚怎么行?万一哪天你正跟他们家儿子在屋里聊天,‘咔’一下变回来了,人家小伙子把持不住该怎么办?你一个小姑娘名节还要不要了?”
我感觉到一阵悲哀。
是啊,我如今本体是个小姑娘,现在的样子才是伪装,心里却还没接受这个事实,性别认知障碍了属于是。
我抚了抚脖子上的项坠,形状像是一把古朴的钥匙,能模糊地看到侧面有一个缓缓变化的数字。
陈伯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这是夏溪月“借”我的“忆质稳定器”,虽说理论上可以持续使用一天,可经过这几天,我发现,每当精神出现过波动或是使用忆质,电量都会嗖嗖减少,就算一天啥事没有也平均只能使用十四五个小时,然后就必须摘下来充电,比我那用了三年的手机还不耐用。
如果八点起床,我得十点准时睡觉才能勉强不暴露,而且不可能每天都无事发生,说不定有时候六七点就没电了。
另外这种劣质品还有些不靠谱的地方,某些特殊情况下会失效,不过每个人的状况都不一样,也许是不能喝酒,也许是不能看小黄书,总之我是没摸懂。
这一切都要从几天前那场荒诞的死亡与重生说起。当我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梦归者”后,陈伯所在的“梦行者联盟”收留了我。
但他们那个位于瀚海市郊区的据点,显然不是我这种“新人菜鸟”该呆的地方。那里的人,个个都是能在梦魇堆里杀个七进七出的狠角色,我待在那儿只会碍手碍脚。
最主要的是,我还没做好准备,进入那荒诞奇诡的世界。
于是,陈伯决定把我安置到他位于溪云镇的老友家中,让我先适应自己的状况,好好考虑一下。
“哦对了,他家还有个小姑娘,你可不要借凌月的身子占人家便宜,汐月要跟我闹别扭的。
“凌月”是夏汐月为我的女性身份起的名字,她说凌夜这个名字太男性化,一点也不好听。不过我总觉得她有些什么私心。
“哪能啊,您知道凌月的性子,别被欺负就不错了。”
“丫头,有这个觉悟就好!哈哈哈!”老人爽朗地走进了镇子。
“别叫我丫头……”我有气无力地跟了上去。
小镇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油亮,缝隙里长着青翠的苔藓。路边的野花在晚风中摇曳,几个光着屁股的孩童在巷子里追逐打闹,发出清脆的笑声。
走了七八分钟,我们在一栋带着小院的两层农家小楼前停下。
院子里种着蔬菜瓜果,墙角堆着木料,一个身材壮硕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门口,朝路口张望着。看到我们,脸上立刻绽放出热情的笑容。
“老陈,可算把你给盼来了!”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前,给了陈伯一个结实的熊抱。
“还是那么毛躁,急什么。”陈伯笑骂一句,拍了拍他的后背,指着我介绍道,“小张,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孩子,凌夜。”
“张叔好。”我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哎呀,这孩子长得可真精神!”张伯一开口,那股子农家人的淳朴和热情扑面而来,“快进来快进来,你周婶在里面忙活大半天了,就等你们来开饭!”
“我就不进去了,回去还有事。”陈伯招了招手,就要告别。
“你说你,总是这么来去匆匆,有些事交给年轻人不就好了?”
“交给他们?那老头子我回去屋顶都没了!下次一定,我请你喝酒!”
“说好了啊!可别再下次了啊!”
陈伯转身离去,笑着对张叔和我挥了挥手。
“走了小子,别看了,跟我进屋!”张伯大手一拍我的后背,差点没给我拍岔气,几乎是提溜着我走了进去。
“阿婉,小夜来了!”
厨房里走出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眼角几乎看不出什么细纹,身上有种沉静温婉的气质,眼睛微微眯着,像是视力不太好,但这让她看起来总带着笑意,格外亲切。
“来了呀?”她的声音也柔柔的,很好听,“快坐,路上累了吧?饭马上就好。”
“这是你周婶。”张叔介绍道,语气颇为自豪。
真的假的?看起来都快差一个辈了!
“周姨好。”我有点局促。
“真是礼貌!”周婶掩嘴一笑,“叫婶就行了!”
一个动作就让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好厉害!这就是风韵犹存的成熟女人吗?
我被他们夫妻俩按在八仙桌的主位上,热气腾腾的家常菜被端上桌,色泽油亮的红烧肉、香气四溢的炖土鸡、撒着葱花的清蒸鱼,还有几盘炒得碧绿的时令蔬菜……这丰盛的程度,好像我不是素未谋面的晚辈,而是离家多年的亲儿子。
张伯冲着里屋喊道,“晴晴,小宇,出来吃饭了,你凌夜哥来了!”
没一会儿,里屋的门帘一挑,走出来一个少年。
“爸妈,吃饭了?”
少年大概十七八岁,长得虎头虎脑,看着很憨厚,有点像他父亲,看我的眼神里却充满了警惕,活像我是来抢他过年压岁钱的。
“丫头,吃饭啦!”周婶对楼上宠溺地喊了一声。
“来啦来啦。”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楼上传来。
紧接着,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慢悠悠地从楼上晃了下来。她十八九岁的年纪,留着一头俏皮的短发,不像城里女孩那么白,但更有活力,一双大眼睛正滴溜溜地转着。
仔细一看这不是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位吗?
她一屁股坐到张宇身边,目光落在我身上,兴致勃勃地上下打量。
这活泼劲让我想到了小汐,虽然才十岁,却古灵精怪的,长大了大概就像这个女孩一样。
“咳,给客人介绍一下,我儿子张宇,女儿张晴。”张伯指了指那对姐弟。
“来,吃饭吃饭!”
张伯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周婶也时不时问候两句。而我对面的姐弟俩,则一边扒饭一边打量着我,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凌凡哥,你从瀚海市来的啊?”张晴率先跟我搭话,她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我,“那可是大城市,是不是特别好玩?”
“还行吧,就是人多车多,空气没这儿好。”我笑着回应,心里盘算该怎么聊天才能留下个好印象。
“张宇兄弟这是还在上学吧?一看就是读书的料,以后肯定考上名牌大学!” 我对警惕的张宇释放善意。
“我……我成绩一般。”张宇被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眼神里的警惕消散不少。
“晴妹妹很漂亮,比我见过的大多数女孩都好看。”
张晴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凌夜哥,大城市来的人,都像你这么会说话?”
我尴尬地笑了笑,这姑娘好像没弟弟那么好应付。
这么想着,她的嘴巴像连珠炮似的吐出一大堆问题。
“你们那边很热闹吧?我听说每逢放假大街上路都走不通呢!”
“其实也还好吧。”
“天上那道门据说就在瀚海市!你有没有进去过啊?”
“这个……”
“话多得像只苍蝇,难怪到现在都没个男朋友。”张宇突然嘟哝道。
“嘿!张宇你胆子肥了是吧?”张晴立刻炸毛,“你姐我行情好着呢,追我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倒是你,前阵子又被甩了吧,第几次了?可怜虫。”
“张晴!”
“干嘛?我说错了?”
眼看战况愈演愈烈,张伯看不下去了,训斥了她们,对我歉意一笑。
我倒是觉得这样吵吵闹闹有种别样的和谐。
来张家第一顿饭就在姐弟俩呲牙咧嘴的氛围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