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灯光流淌在整齐排列的银质餐具与玻璃杯上，泛起一层柔和的辉光。
长长的橡木餐桌排列整齐，上面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每张桌子的最中间，都摆放着一小瓶鲜花。烛台被放置在餐桌两端，靠近花瓶的地方则放有装着盐、胡椒和其他调味料的玻璃小瓶。
新生们几乎已经全部就座，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与小精灵们正穿梭其间，先是奉上冒着热气的浓汤，接着将一道道主菜以固定的间隔重复摆满长桌。
艾歌和露比的入场，再次吸引了不少目光。
奥布里指引她们到一张长桌旁。
“两位请自便。有任何需要，可以询问在场的执事或仆役。”说完，他微微欠身，随即悄然离去。
这张长桌靠近餐厅边缘，旁边就是一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上面描绘着某位古代魔女驱使要素的场景。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玻璃窗变成了一面深邃的镜子，隐约映出厅内流转的灯火，与少女们朦胧的身影。
“我们坐这里吧，艾歌。”
露比拉着艾歌，在靠近窗户的两个相邻空位坐下。她似乎早已饥肠辘辘，刚一坐下，她的眼睛立刻被餐桌上丰盛的食物牢牢吸住，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艾歌的注意力却不在食物上，她轻轻靠向椅背，长舒一口气。
总算能休息一下了……
生活不易，艾歌叹气。
“真是失礼啊。”
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了艾歌短暂的宁静。
这个声音是……
“喂！”达芙妮的声音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又急忙压下去，“你那是什么表情？拿了我的手帕还敢对我摆出这副……这副敷衍的模样？”
墨绿色的衣角挤入艾歌的视线，带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艾歌深吸一口气，抬眼正对上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眸。
“抱歉，阿什洛德小姐，我实在有些累了。”艾歌的声音透着疲惫的诚恳，“至于您的丝帕……我会想办法赔偿的。”
“赔、赔偿？”达芙妮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谁稀罕那块破布了！”
她翡翠般的眸子闪了闪，从头到脚扫视起艾歌。
“我不过是……来看看能把测试搞得天翻地覆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露比警惕地往前倾了倾身子，艾歌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那么，”艾歌轻声说，“您看出什么特别之处了吗？”
达芙妮像是被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特别笨倒是看出来了！连最基本的要素控制都做不好，真是丢人。”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自以为抓住了老鼠的猫咪：“等等——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该不会是……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花招，然后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吧？”
想要得到别人关注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位娇娇小姐。
艾歌轻轻垂下眼帘，指尖抚过怀中叠好的丝帕。当她重新抬眼时，琥珀色的眸子里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
“阿什洛德小姐说得对，”她笑了笑，却让达芙妮微微一怔，“我确实还没学会如何优雅地掌控这份力量。不过——”
艾歌稍稍前倾身子，声音压低道：“但要说花招……在那么多导师，还有院长大人的面前耍花招，您觉得，这可能吗？”
“这，这……”
“还是说，”艾歌的尾音轻轻翘起小尾巴，“您更希望我承认，自己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天赋？”
达芙妮瞬间睁大眼睛，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
“你、你少自作多情了！”她猛地侧过脸，发丝在空中划出一道凌乱的弧线。
话音未落，她已提起裙摆转身欲走，却在迈出两步后突然停下。
她低头在自己的小包里翻找着什么，窸窸窣窣地摸出一个用丝带系好的小布包，看也不看地往后一递。
“拿着！”她的声音闷闷的，“这里……这里还有几块多余的丝帕。连块像样的手帕都没有，可怜死了。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那小布包被不由分说地塞进艾歌手中，还带着少女掌心的温度。
露比在一旁眨了眨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艾歌低头看着手中精致的小布包，里面整齐地叠着两三块质地柔软的丝帕，边角都绣着精致的花纹，她又看了眼达芙妮微微发红的耳尖，忽然觉得这位大小姐别扭的样子意外地可爱。
“谢谢你，阿什洛德小姐。”她轻声说道，这次语气真挚了许多。
“都说了不用谢！”达芙妮猛地转回头，“我只是刚好带多了而已！”
说完，她像是生怕艾歌再说出什么似的，匆匆转身离开。那脚步快得几乎要绊到自己的裙摆，却在走出几步后，还是不自觉地回头瞥了一眼。
艾歌歪了歪头，向她wink了一下。
娇蛮的小姐顿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僵住脚步，连呼吸都漏了一拍，气急败坏道：
“你、你你你！不知羞耻！”
达芙妮提起裙摆就跑，连告别时惯有的贵族仪态都忘得一干二净，显得窘迫极了。
“她这到底是生气还是高兴啊？”露比并没有看到艾歌的小动作，小声嘀咕道。
“也许她自己都没想明白吧。”
艾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嘴角划出一抹整蛊成功的笑。
这段小小的插曲告一段落，接下来是愉快的晚餐时间。
“艾歌，快看那个，看起来好好吃！”露比的声音将艾歌的思绪拉回。她指着餐桌中央一盘淋着深色肉汁的牛胸肉，绿眸闪闪发光。
“嗯。”艾歌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个空餐盘。她确实需要吃点东西，安抚一下过度消耗的精神和依旧有些虚浮的身体。
似乎是考虑到新生间复杂的构成，晚宴的流程并没有严格按照贵族的礼仪执行到底，第一轮菜肴才刚上完，第二轮菜肴的主菜与次副菜以及甜点便一道接一道地被侍者盛放至立式自助餐台上，以供自行取用。
餐食很丰盛，无声展现着圣弥赛亚的深厚底蕴。除了院长推荐的烤鳟鱼和小羊排，还有各种精致的菜品，热气腾腾的浓汤、散发馥郁香气的鸡肉料理、刚出炉的酥皮派、炖得糜熟的肉类、沙拉、香草奶酪，琳琅满目。暖光下，香料、油脂和糖分的混合香气飘逸着，直勾起女孩们的馋虫。
艾歌取了些清淡的蔬菜沙拉和一点鱼肉，又盛了一小碗蘑菇浓汤。
回到座位时，露比的餐盘已经堆得像座小山，她正埋头对付一块带骨的羊排，吃得嘴角沾着酱汁，发出满足的细碎呜咽声。
艾歌在她身边坐下，小口喝着汤。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咙，确实让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些。
刚刚走动的时候，她注意到周围几桌的学生，虽然没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但交谈声中，“东方”“灵鸣”“艾歌·普利兹姆”这几个词出现的频率非常之高。
那位名叫夏洛特的皇室成员坐在远处一张明显更靠近主位的餐桌旁，姿态优雅地小口啜饮着高脚杯中透明的液体，她身边坐着几位同样气质不凡的少女，俨然自成一个小圈子。之前她身旁那个短发仆从打扮的少女，并未同桌，而是静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但艾歌能感觉到，一种淡淡的警戒的气息正以那位仆从为中心弥漫开来。
达芙妮·阿什洛德则坐在另一张桌上，骄傲的头颅高高扬起，模样神气极了，似乎正在吹嘘些什么，却时不时地朝艾歌这边瞥来一眼。
“看来你成了名人。”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艾歌抬头，看到那个在测试前与奥布里执事有过短暂交谈的女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她们桌旁，手里端着一杯冒着气泡的酒水。
女人依旧穿着那身沾着些许污渍的工装外套，头发随意扎着，与周围精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露比蹙眉抬起头，沾着酱汁的嘴角抿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咕噜。
莉雅似乎觉得很有趣，视线在露比身上停留了一瞬。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莉雅·波克兰，这座学院的讲师，也是你们的学姐。”
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
“老师好。”艾歌礼貌地回应。
“哈哈，叫我什么都行，不用那么拘谨。”莉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好的，波克兰小姐。”艾歌在心底叹了口气。
能不能好好吃个饭……
“灵鸣现象，克罗夫特院长还真是会找词儿。”莉雅喝了一口杯中的姜汁啤酒，咂了咂嘴，“我读书那会儿，要是谁搞出这么大动静，多半会被直接送去禁闭室，让守夜人好好‘检查’一下。”
艾歌放下汤勺，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波克兰小姐？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院长先生不是说，这只是天赋过人的表现吗？”
莉雅低笑一声，倚在餐桌边缘，带着股微醺的气息凑到艾歌耳边：“小姑娘，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在这里，天赋过人有时候比资质平庸更危险。”
“是……是吗？”艾歌适时装出不安的模样。
“院长的说辞可说服不了所有人。你有秘密，这很正常，这儿的每个人都有秘密。”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达芙妮·阿什洛德的方向，“我不知道阿什洛德家的小公主找你是为了什么，但你要记住，传统派可不喜欢惊喜。”
她的声音转瞬又带上了几分引诱：“当然，我们倒是很欢迎这样的……变数。”
“我们是……？等等，我又为什么要相信您的话？”艾歌佯装出急切的口吻。
她可不想放过免费套情报的机会。
莉雅直起身，又喝了一大口，像是提醒似的看了眼艾歌身旁的露比，旋即对艾歌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对了，我一直对东方的一些传说很感兴趣。听说那边有完全不同于七印的魔法体系。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她说完便晃着手中的杯子，步履悠闲地融入了人群，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背影。
艾歌凝视着她的背影，心绪微动。
派系斗争吗……
这可真是……真是好事啊！
她作为一个卧底，巴不得水越混越好。
“我不喜欢她。”露比小声说，笨拙地用叉子狠狠戳着盘子里的牛排，“她身上的味道……很奇怪。”
“她是学院的讲师，露比。”艾歌回过神，轻声提醒，本能地拿起餐巾，替露比擦掉嘴角的酱汁，“对老师要保持基本的礼貌。”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坚定：
“不过，我也不喜欢她。”
露比的脸颊微微泛红，乖乖地让艾歌动作，小声应道：“哦……”
——
[1]值得注意的是，达芙妮指出艾歌举止失礼的行为本身一般也会被蒸汽时代的贵族认为是失礼而缺乏教养的，见克莱尔·科克-斯塔基 《如何给狮子剥皮》，董秀静译，中国华侨出版社，2018年。
[2]晚宴流程参考了维多利亚女王第一顿正式宫廷晚餐的御膳记录，流程为第一轮：汤品-鱼鲜（替换菜）-首副菜；第二轮：烤肉（替换菜）-次副菜-餐后甜点，见安妮·格雷 《贪吃女王：维多利亚的饮食与王室秘辛》，祁怡玮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