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一周年忌日的清晨,陆尘在出租屋内套上印着本市魔法少女的痛T,准备去漫展买周边,却发现门票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这也难免,毕竟屋子很杂乱。自女友夏时死……失踪后,陆尘就不怎么打理租屋了,反正没人会来。
房间不算太狭窄,但床上地上椅子上随意地堆满了衣服被子、旧书报纸、稿纸和零食包装袋,俨然一座迷宫,乱得空白来了也得迷路一会。
陆尘在其中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总算在电脑桌与地板的缝隙里找到了门票,还在旁边意外发现了自杀失败时丢了的水果刀。
挥手赶走趴在周围的蟑螂,取回门票后,陆尘从书架上方搬下一个米白色的收纳箱。他拂去箱子上的灰尘,打开箱盖。
箱子是他花了不少钱买的,防潮防尘,很好地隔绝了时间的侵蚀。
箱子里整齐地放着夏时送的几个小熊布偶和手链,一本翻烂了的《魔导概论》,还有一张字迹密密麻麻的A4纸。
A4纸是一份待办清单,是他和夏时在去年今天的漫展前写好的,记录着两人打算在漫展上买的东西、打算做的事。一半项目已经打了勾,但另外一半还待办。
陆尘将A4纸小心地放进文件夹里,又将文件夹装入背包。随后,他剃掉胡子,戴上手链,背上背包离开租屋,走入初春明媚的阳光。
……
下午四点时,漫展正热闹。衣着鲜活的女孩们在主舞台上跳着宅舞,出售同人志的摊位琳琅满目,提着大包小包的宅宅们兴奋地寻宝走动,嘈杂欢快的人声在潮热的空气中流淌。
霖州市有不少颇受欢迎的魔法少女。她们魔力强大,击退了无数意图伤害城市恶劣怪人,外表还非常可爱。漫展上自然有许多卖她们周边的摊位。
此时,陆尘排完了快20分钟的长队,来到摊位前。
他在摆满周边的桌子上扫了一眼,马上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我要这个‘启明星’的亚克力立牌,还有这根‘星彩’的魔杖。”
“一共129.9元,感谢您的支持~”
他付了钱,心满意足地提着两件货品离开了摊位。在展厅逛了半天后,他顺利完成了大部分项目,在待办清单上打满了勾。
接下来,就剩去找cos“启明星”的coser合照了。那是夏时最喜欢尊敬的魔法少女。
陆尘整理了一下满满当当的背包,走出展厅,来到光线明亮开阔的室外广场。
广场中央搭了个更大的舞台。数名光鲜活泼的少女穿着自制的魔法少女cos服,在音乐的伴奏下跳动舞步;一大群宅宅们则站在台下,挥舞荧光棒加油欢呼,热烈愉快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陆尘遥遥望着女孩们,不觉将她们的身姿与夏时重合在一起。他觉得夏时肯定能比她们跳得更好,更美丽,更矫捷。
她毕竟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少女。
不过,正因为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少女,她在去年才不得不抛下自己,迎战突然出现在展厅的强大怪人,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魔法少女死后并不会留下尸体,也没有人目击到夏时被怪人杀死的瞬间。
但是,警方在现场采集到了大量属于她的血液和极其强烈的魔力残迹,所以有充分的证据断定她已没有生还可能。
午后的阳光温热暧昧,陆尘一时有些恍惚。
他忽然觉得或许并没有怪人来袭,或许夏时并没有死,一切都是他在漫展上中暑昏迷后做的噩梦。
也许下一刻,他便能清醒过来,再次看到夏时焰火一样漂亮的红瞳。
“轰——”
似乎是为了回应陆尘的想法,一块硕大无朋、足有小楼高的黑影从天而降,将广场的地面砸得支离破碎,凿出一个骇人的坑洞。
陆尘一下清醒过来。他伸手遮住阳光,定睛望向那里。
坑洞中躺着一个怪物,外形赫然是个巨大无比的照相机。
在陆尘的注视下,“照相机”生出几十双细长白皙的人手,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形式,将它的巨体缓缓撑起。
无数只黑白分明的巨眼与满是利齿的口器在凸出的镜头上长出,张开,俯视广场上香嫩新鲜的青年男女。
——它正是负面情绪的化身,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类、被统称为“怪人”的存在。
空气凝重地沉默了数秒。随后,撕心裂肺的尖叫瞬间爆发,刚刚还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纷纷夺路而逃。
怪人的力量超乎常理,只有魔法少女与小部分后天习得魔力的术士能与之对抗。对于普通人而言,立刻逃跑是唯一理智的选择。
陆尘基本也是普通人,不过没有逃。
他是组织运营魔法少女的“新光集团”的记者,也是夏时的爱人。两个身份都不允许他立刻拔腿逃开。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连按快门,给“照相机”拍了数张清晰的照片,随后小跑着躲进展厅建筑间的小巷,将装满周边的背包放到墙边,拨通领导的电话。
“照相机”的巨体蠕行着逼近,电话在一阵轻快的铃声后接通。人群的尖叫哭嚎声中,扬声器里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女声。
“小陆,你知道今天放假吗?别当工贼好不好?我正要去海滩打卡拍风景照诶。”
“抱歉,但我也正在被一个相机索命。它在约两分钟前出现在了国际展览中心的动漫嘉年华,我已经把照片发给你了。
“最近的魔法少女什么时候能到?”
“啧。我看看……铃兰前天刚因为过劳被送进了医院,无法出战。星彩在东城区被别的怪人缠住了,正在一边玉玉emo一边殴打敌人,赶来起码要一刻钟。”
“好的,那我录点像就走。”
“你小心点别又乱来啊,到头来还是得我付抚恤金,我去安抚你家人。超贵超麻烦的好吗。”
陆尘本想回声“我尽量”,但怪人忽然发出了一阵尖利悲叹的哭嚎,刺得他耳膜生疼。
不仅如此,它的镜头更是开始飞速扭动旋转,将镜片压得粉碎。碎裂的镜片机枪子弹一般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将立在广场上的充气模型与巨型海报贯穿。
陆尘不敢再看,忙缩回小巷中,俯下身子躲避。同时,他小心地向外伸出手机,探出摄像头。
虽然无法直接击败怪人,但普通人也有能够支援战斗的办法。
只要能够记录下怪人的攻击模式,找出对方的弱点,便能减轻魔法少女攻略它的难度,降低她们战死的可能。
度日如年的数秒后,陆尘的额上已经渗满了汗水,握着手机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不过,怪人的嚎叫与行动也放缓了许多。
陆尘收回手机,发现手机幸运地躲过了镜片的枪林弹雨,只有保护壳上多了几道无关痛痒的划痕。他简略确认了一遍视频,便要拔腿穿过巷子,远离怪人肆虐的现场。
“……救……救我……”
一声虚弱的求救飘入小巷,绊住了陆尘的双脚。他回头望向一片狼藉的广场,这才看见一名男孩趴在地上,左脚不翼而飞,断面血流如注。
同时,怪人的巨体已经歪歪扭扭地蠕到了小巷前,硕大的阴影覆上了男孩的脊背。
陆尘的动作比思考快。他将手机在地上放好,踏地冲出,在数次急促的心跳中赶到男孩身旁。
他一把将对方拦腰抱起。与此同时,怪人已经再度甩出锋利的镜片碎片,将他的小腿与肩膀贯穿。
陆尘咬紧牙关,踉跄着冲到小巷前。不等他拔腿冲入其中,碎片已经划破空中,扎入他的后背。
陆尘痛呼一声,双腿一软。他用尽全力将男孩送入小巷,随后重重摔倒在地。
手链断裂成数段,他也再无力起身。身后的怪人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嚎,庞然的阴影将他笼罩。
陆尘抬起头,看了一眼摆在角落的背包,认命地闭上眼睛。
不过,预想中的痛楚没有爆发。
相对的,再熟悉不过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抱歉,稍微迟到了一会。”
缠缚身体的剧痛在一瞬间变得无关紧要。陆尘挣扎起身,瞪大眼睛望向眼前。
一位挺拔的少女立在他与怪人之间,火红色的长发迎着风与阳光飘动,彷佛在空中熊熊燃烧。怪人见到天敌似地战栗起来,尖叫着放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要将少女整个人刺穿撕碎。
少女没有看怪人一眼,只是随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绚烂的火焰应声腾地而起,便将怪人与怪人的攻击一齐吞没殆尽,燃成灰烬。
她垂下漂亮的红瞳,眼中满是担忧。
阳光明媚得耀眼,为夏时白皙的面庞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缥缈美丽得像是海市蜃楼。陆尘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去触碰她,可只伸入半空便失去了力气。
不过,少女立即俯下身,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保持清醒,别睡!能听得见我说话吗?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急促却悦耳的声音清晰可闻,温热真实的触感在掌心蔓延开来。
陆尘细细端详着少女——夏时的眉眼,深吸一口气。
“怎么可能认不出啊!”
将膨胀的感情怒吼而出后,陆尘一阵虚脱。他聆听着少女焦急的呼喊,意识安心地沉入黑暗。
……
少女捧起陆尘的脸,又急切地叫了数遍他的名字,但青年仍旧毫无反应,流出的鲜血在地上积成了猩红的泊。
毋庸置疑的重伤。若放着不管,十几分钟内便会危及生命。
——可是,陆尘的脸上却见不到几分痛苦与恐惧,反倒安心得如同归乡后小憩的游子。
“……哈。”
少女看着陆尘,发出一声轻笑。她忙抬头左顾右盼一番,发现广场上还没有别的人赶来。
于是,微笑很快变成无声的大笑,无声的大笑很快又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狂笑。
到了最后,她不得不不停捶打地面,然而还是无法止住笑意。
计划非常顺利,顺利得让她都觉得可笑了。
即便是这位夏时最亲近、最信任的男友,都没有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产生丝毫怀疑。
她——或者说经过魔法伪装变形的他,才没有夏时这种温吞柔和可笑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凌唯。
她也并不是魔法少女的伙伴,而是所有魔法少女共同的敌人。
她是最强大的七个怪人之一。